七十年代韩小英 第2节
韩小英胡思乱想着,饭做好天已经要黑了。 韩志刚下班回来了。 “小英,饭做好了吗?”见顶门立户的大儿子回来了,齐淑珍立马张罗吃饭。 “做好了。”韩小英应了一声后,打量了一眼进门的韩志刚,他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瘦高个,皮肤黝黑,脸上灰土土的,由于常年在户外干活,皮肤很粗糙,而且明明才二十四岁,看起来却像四十岁。 给人而且感觉他很疲惫,可能是家里的负担太重了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韩小英兑了盆温水给他,“大哥,洗脸吧。” “嗯。”韩志刚脱了棉袄,端着盆子出去洗了。 屋里窄巴,他身上都是灰土,不出去洗,打湿地面弄得脏兮兮的不说,这连雪天,屋里要是不见干,会非常阴冷,虽然有炉子,可煤球也要钱啊,谁家能舍得使劲烧来取暖。 韩小英等大哥洗完,把玉米小碴子地瓜粥还有下饭的酱菜端到桌子上,以及她特意热的掺了白面的玉米饼子。 韩志刚拿起来几口就吃掉了一个,看样子是饿急了,见到吃的就狼吞虎咽。 怕他噎到,韩小英把粥碗推到他面前。 他端着碗喝了大半碗粥,等胃里有了底儿,才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一旁的孙桂玲,扒拉了两下碗里的粥,脸上有些嫌弃的道:“妈,明天弄点有油水的吧,我奶水不够,大壮吃不饱,晚上老是哭。” 扣扣搜搜的,总是吃这些没有油水的东西,谁能受得了。 日子虽然拮据,但事关大孙子的口粮,可不能含糊,齐淑珍在心里盘算着,这个月还有一斤肉票没用呢,可以给家里改善改善。 “小英,明天你早点去副食商店排队,买半斤肉回来,给你大嫂补补。” 韩小英“嗯”地应了一声,明天是周日,她不上学,可以早点儿去副食商店,买肉要赶早,不然买不到好肉,都被别人抢光了。 听说明天有肉吃,几个大人还能克制住嘴馋,两个小的已经高兴得笑了。 不怪他们馋,从打过完年,家里一次荤腥没吃过呢,韩小英不动声色的,几口喝掉碗里的粥。 说不上多么难吃,可能也是太饿了,加上前世吃过太多的苦,哪怕只是一碗放了烂地瓜的粗粮粥,她也能吃出珍馐佳肴的滋味来。 第2章 磕傻了 吃过饭,洗完碗筷,韩小英还要糊火柴盒,至于作业,在家里是没时间写的,她妈不让点灯熬油的,她只能尽量在学校写完。 在学校实在写不完的,就早上起来借着天光写,从她上学就是如此。 干家务跟做零活占据了她大量时间,学习永远排在最后,她都习惯了。 糊火柴盒,一百套三分钱,在原材料供应得上的情况下,一个月也能挣个十块八块的,但更多的时候,原材料根本供应不上,她们只好做别的零活,比如:编手提网兜、钩劳动手套、或者出去捡破烂,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看她才十四岁,什么活都干过。 不干?不干就别想上学,她妈连学费都不会给,所以她从小就知道要自己挣钱上学。 韩小英手上拿着半成品的火柴盒,坐在昏黄的油灯下,思绪一时却有些飘远。 不出意外,明天吴家人就该来了,她就要替吴家女儿下乡了。 吴家的女儿叫吴丽娜,说起来跟她还沾着亲戚,吴丽娜的父亲吴文礼,是她奶奶寡妇改嫁的那个男人的侄子,她跟吴丽娜算是堂姐妹,没有血缘关系,正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吴家的“好事”才会落到他们家头上。 只要她替吴丽娜下乡,她们家就可以得到一笔钱跟票,这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试问有几个人听了能不心动? 别人心动不心动,韩小英没机会问过,反正她妈是心动了,毫不犹豫的就牺牲了她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女儿,有钱还了饥荒,无债一身轻不说,还给没钱娶媳妇的儿子定了一门好婚事,有票吃几顿好的,一家人皆大欢喜。 家里人是欢喜了,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替她考虑过,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下了乡会不会吃苦遭罪,挨饿受冻,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前世她也是单纯,明明就不想去,被她妈一哭一求,就心软答应了,听话的下了乡。 下乡当了三年知青,她就稀里糊涂的嫁人了,没想结婚才一年,她男人就出了意外。 婆婆迁怒,妯娌欺辱的,可是家里缺没人管她死活,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苦撑了十八年,好不容易儿子考上大学,眼看着苦尽甘来了,她却死了。 前世她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替下乡的事,这辈子估计还是躲不掉,只要她还在这个家,被当货物一样交易是迟早的事。 韩小英面无表情,既然躲不掉就去吧,下乡又不是赴刑场,死不了人,顶多吃点苦受点罪罢了,只是这次她不会傻傻的轻易答应了,该得的一分都别想少! “小英,你磨蹭啥呢,快点糊,把这些糊完好睡觉。”见她手上动作停了,齐淑珍很不悦的皱了下眉,皱得眉宇间的愁苦纹越发深了。 她心里嘀咕着:这丫头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是想偷懒,还是真磕傻了?看着怎么木呆呆的。 要不说知女莫过母,韩小英举止上稍微有些异样就被齐淑珍发现了,但凭她如何么猜想,也不会想到,她这个软弱又好拿捏的二女儿是重生了。 平时冷待惯了,发现女儿的异样她也不会关心一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只会催促快点干活。 韩小英前世就把她对自己的不在意看透了,心早凉了,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枯井般幽深死寂,毫无感情。 齐淑珍被看得头皮发麻,用尖锐的声音冲她喊了一句:“你这死丫头,看啥呐,赶紧快点儿糊,别杵着偷懒!”死丫头这是啥眼神,瞅得她瘆得慌,好像在看死人一样。 可不是死了,不死韩小英怎么会重生。她现在的芯子已经三十七岁了,跟齐淑珍没差几岁,根本不怕她的虚张声势,只是不想现在跟她闹僵,所以她瞅了一眼就立马低下头,不去看她了。 齐淑珍松了口气,面上有些难堪,脸色也有些惨白,明显被吓到了。 一旁的小莲还不明所以,不知道她妈这又是抽哪门子风,大晚上的骂人,不过她不在意。 凑过脸来问道:“二姐,你明天还去捡破烂吗?” “等明天从副食商店回来,没事儿我就去。”平常只要有时间,她就去捡破烂。 明天要是不去会被家里人怀疑的,毕竟她一向逆来顺受,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有她兜里比脸还干净,一分钱没有,她得想法子给自己挣点儿钱。 捡破烂虽然又脏又臭的,运气好的话,一天也能挣个三毛两毛的,别小看这三毛两毛的,在这个一毛钱可以吃顿饭的年代,可以解决很大问题。 “那我明天跟你一块去吧。”小莲不想在家里糊火柴盒,实在太闷了,她想出去玩,捡破烂只是她的借口。 知道她的心思,也没拆穿她,“行,你想去就去吧。”反正她也捡不了几回了,以后捡破烂就是小莲的活,躲懒还能躲几天。 今天的火柴盒原材料不多,没一会儿就糊完了,她跟小莲洗洗回隔间睡了。 她二哥今晚又没回来,不知道去哪了。 油灯熄了,隔间里一片黑暗。 韩小英睁着眼睛躺在木板床上,一丝困意都没有,火车轰隆轰隆的一会儿一趟。 小莲在下铺睡得直打小呼噜,人小没烦心事儿,头沾着枕头就睡着了,火车轰鸣都不会吵醒。 唉,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她儿子怎么样了?还有她那个家,辛辛苦苦十八年,攒下的家当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尤其是她婆家那几头牲口,没一个好东西,她男人明明是意外死的,非说她不详克夫,借此没少磋磨欺辱她,也是她没娘家帮衬,他们想欺负就欺负,有恃无恐。 现在好了,她采个蘑菇把自己摔死了,他们肯定幸灾乐祸的可劲跟村里人编排她,编排她倒不怕,就是别欺负她儿子,别打她家财的主意,不然,她这辈子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 想着上辈子的家,韩小英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进去”,人就出现在她家院子里。 这是她昨晚发现的,只要想着“进去”就能回到前世的家里,意外又惊喜,想不到重生了还把家带来了。 她家是三间砖平房带着一间东厢仓房,分家之后盖的,有十三四年了,设计简单,进门就是带着大灶台的厨房,厨房两边是连着炕的卧室,她住东屋,她儿子住西屋。 屋里的地面是红砖铺的,箱子炕琴柜,是结婚那年她死鬼男人找村里木匠打的,用了小二十年了,还挺结实的。 韩小英打开炕柜找了身衣服穿上,进来时她只穿着背心短裤,并没觉得有多少凉意,这里比外面温度高很多。 挽好又肥又长的裤腿,穿上手工布鞋,推开前院的木栅栏大门,门外雾蒙蒙的,她走了几步就被挡了回来,根本出不去,周边的邻居也不见了。 隔着层层白雾,却依稀可见远处成片的翠绿,那是她家附近的“牛背山”,此时山上烟雾缭绕的,如同仙境一般。 只是她呆看了半天,山上连只飞鸟都没有,这哪是什么仙境啊,根本就是一副画! 家里寂静无声的,除了她连个喘气儿的都没有,要知道,为了供孩子上学,她在后院猪圈养了十头大肥猪呢,每天不到喂食点儿就嗷嗷叫唤,她重生前都有一百三四十斤了,年底就能出栏。 还有七只下蛋鸡,两只大白鹅,一条看家的土狗,家里所有活物都不见了,大门西小菜园子里的果树跟菜秧子都干枯了,瓜果蔬菜什么的掉落了一地,有的已经开始打蔫儿了。 昨晚第一次进来时,她就发现了这里的异样,除了她根本存不了别的活物,连植物好像都不行。 可山上那成片的青翠又是怎么回事儿?那真是一副画吗?她是怎么进到画里来的?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暂时放下不想了。 她拿着篮子进了菜园子,将掉在地上的瓜果蔬菜捡到篮子里,再把菜秧子薅了,留着烧火。 厨房她昨天就试过了,可以用,只是柴火不多,她平时干净惯了,不阴天下雨的,厨房里从来不多放柴火。 还有压水井根本压不出水,电也没了,仓房里的粮食跟农具倒是都在,时间跟外面是同步的,看不见太阳,却没有昼夜之分,她也说不明这是怎么回事儿。 一直忙活到半夜,才把菜园子收拾完,热了还没坏掉的剩饭剩菜,吃了口就出来睡觉了。 次日天刚亮,她就醒了,硬板床褥子薄,睡得腰酸背痛的,坐起来磨蹭了一会儿才穿上衣服下了床,去厨房把早饭做上了。 她大哥周日也要上班,早饭不能太晚,还得准备好饭盒。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她在坛子里挖了一勺猪油炒了一碗咸菜,装到大号的铝饭盒里,再放上四个玉米饼子,刚扣上饭盒盖,孙桂玲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 递给她个鸡蛋,“小英,给大壮蒸个蛋,记得,别蒸太老了。” 韩小英“嗯”地把鸡蛋接过来,打到碗里,搅散加入温水,滴上一滴油,点了点儿盐花,再放到锅里蒸上。 这是给她小侄子吃的,她弟弟志强也能跟着蹭两口,至于别人就不用想了,除了年节她们家平时很少见荤腥的,昨天她嫂子不说孩子奶水不够吃,她妈才不会张罗买肉呢。 吃过早饭,韩志刚拎着饭盒走了,孙桂玲今天不上班,从屋里抱出一堆衣服要洗,喊小莲帮她看着点儿孩子。 齐淑珍早上起来就不太高兴,耷拉着脸子,早饭也没吃多少。 昨晚噩梦连连,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死去的男人朝她扑过来,吓得她根本不敢睡,天亮才眯了一会儿。 瞅着韩小英就没好脸色,觉得自己是被她昨晚的眼神给吓到了。 赶紧给了她一块钱跟半斤肉票,让她早点去副食商店买肉,省得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肉挑要挑肥的,再捎两斤盐回来,还有卫生纸别忘了买。”她絮叨了半天,才把钱票拿出来。 韩小英接过钱跟肉票,没有丝毫感情的说了一句,“妈,我钢笔尖得换了,墨水也快没了。” 齐淑珍沉着脸看了看她,才从手绢包着的几张毛票子里,抽出一张五角的纸币,“给志强买几根铅笔,剩了别乱花。”她精打细算惯了,给五毛钱也得犹豫半天。 韩小英点点头,以前她买学习用品,都是用自己捡破烂卖的钱,她妈从来没给过,她也不敢要。 这次她就是故意要的,本以为不会给,没想到给了,让她有些意外,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以前没钱也不会吱声,她妈自然不会主动给,所以说她傻嘛,好拿捏。 揣好钱票,拿着碎布拼接的手提袋出了门,来到街上,昨晚下的雪,外面今天早上冷得要命。 她前世在东北生活了二十多年,定城的倒春寒相对来说真不算冷,只是她身上衣服实在太单薄,根本抵挡不了多少风寒,才出来一会儿,就感觉这肆虐的寒风直侵心脾,血缘仿佛要被冻僵了,浑身都是冰冷冰冷的。 大清早的,她出来的又早,街上行人不是特别多,见到一两个也是形色匆匆的,忙于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