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聆听浩然教诲
浩然,一个我十分想念的人,一个我时常梦见的人,一个我感激不尽的人,一个给了我思想、给了我信仰、给了我坚定意志的人。 1985年春,感谢作家金振林,感谢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南通春江笔会,给我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有幸与浩然在南通共同生活了半个月,其中在如东县朝夕相处十天,耳濡目染,受益颇深。那是我人生中幸福的十天,那是我创作道路上发生重大转折和突破的十天。浩然当年的一举一动,仍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他的谆谆教诲仍在我耳边回响。 这里,在他去世六周年之际,我把他整理出来,与热爱他的人,与喜欢他的作品的读者,共同分享。也是我对他最好的纪念。 现在打开当时的记录,发现他的话,句句都是经典,字字都闪烁着思想的光辉。他不仅是一个大作家,更是一个大思想家、大理论家、大哲学家。诚如他自己所要求的,他是一个真正大写的人。 一浩然成了我的直接领导 1985年3月20日夜,春江笔会主持方宣布作家下到各县市采访分组名单: 如皋县:碧野、冯祖杰朱良仪 南通县:陈模、张广海 如东县:浩然、杨远新、张安民 启东县:枫亚、朱晓平、胡兆勤 海安县:庞瑞垠、丘峰、林牧夫 海门县:凤章、叔迁 海通公司:江迅 聋哑学校:金培元 狼山管理区:峻青 工艺美术所:张蜀君 南沈公司:木青 海港:张锦江 南通刘桥镇:金振林 我被安排到浩然那个采访小组,他当我的组长,成了我的直接领导,接下来的半个月日子里,我的一言一行都要听从他的领导,我内心为成为这个特殊采访小组的一员,为有这样身份特别的组长来领导我而高兴万分,但我表面上却不露声色,显得很平静。 二作家要改造人们的灵魂,首先要改造自己 1985年3月20日晚上10点,散罢春江笔会的全体作家与南通市委、市政府领导的见面会后,浩然、金振林、木青、苏叔迁、杨远新聚集在苏叔迁的房子里,讨论笔会下一步怎么工作得更好时,浩然同志说: 读者读了一部作品,不记得作家的名字,而记住了作品中的人物,并永生难忘。这才是真正的成功。这才是作家真正高兴的事情。 既成名,又成人。不成名,则成人。这是我对自己几十年来的要求。我也时常对青年作者们这样讲。为什么呢?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在社会上名声大,影响大。要改造人们的灵魂,首先要改造自己,做一个诚实的人。哪怕成不了作家,也要成为一个诚实正直的人,具备一个人应该具有的优良品德。 这个作家当了什么主席,那个作家升了什么书记,你就把它看成是好玩的事,那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作家嘛,就是埋头写作,向党和人民多多奉献作品嘛!这才是作家的天职。你的眼睛盯在官位上面干什么呢?那必定是没有出息的作家。不要看当时那一阵子,难得的是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我们不是来玩儿的,我们是来做事情的,更不是图吃图喝的,而是来写几篇东西的。所以,我要和小杨一起早点下到如东县里去,体验全新的生活,采访全新的人物,尽快让自己的大脑充实起来,现在还没有投身进去,脑海里总觉得有点空。 三只管走自己认准的路,埋头写作就是了 1985年3月21日中午,参加春江笔会的全体作家在狼山广教寺用素餐时,不经意间,作品评奖成为席间热议的话题,有人要浩然对此发表看法。浩然边喝酒边冷静地说: 对这个评奖,那个评奖,我连理也不理,根本不去管他,只管走自己认准的路,埋头写作就是了。如果按照别人的眼色去写作品,甚至为了评奖去拼命地赶,那可完蛋了。 作家们在一起,尤其在酒桌上,容易海阔天空。话题迅速转移到通俗小说上。浩然这下变得有点激动了,脸色微红,两眼放亮,尖锐地说: 什么通俗小说,简直是瞎编乱造,这不是害人吗?你到底要把人们往哪儿引嘛?瞎编是最不费力气的事儿。 峻青插话:我一天可以几部长篇同时写,反正是瞎编嘛!哈哈! 浩然接着说:我们不能图一时的快,我们是党员作家,每写一篇作品,首先要对得起党心,最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有些人为了给自己瞎编正名,把张恨水也搬出来了。你有张恨水那样深厚的文学功底吗? 这天傍晚散步时,浩然对我说:我写完《艳阳天》的时候是34岁,和你现在的年龄相比年长两岁。这个年龄段,身强力壮,思维活跃,正是出作品的黄金期。你要抓紧时间,不停顿地写作。我在1966年之后连续五年没写东西,心里虚得慌。作家主要靠作品,靠作品得到所应该得到的东西,这样就心安理得。现在的大环境不会影响你的创作,关键就看你自己如何把握时机。 四今天是浩然53岁生日 1985年3月25日。今天是浩然53岁生日。我向他表示祝福。他说,每个人每年都有生日这一天。有的人在生日这一天替自己大摆宴席,这是错误和自私的表现。人要有生日这一天,是为了纪念母亲的养育之恩,为母亲的受难日作洗礼。 早饭后,浩然在木青住房里给青年作者讲文艺界的情况,应吸取的经验和教训。他要去投信,我接了过来,到附近邮局替他投邮。 中午,如东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李贻福、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徐春林,从如东驱车来到南通市南公园饭店,迎接浩然和我去如东采访。在浩然的住房,他把我介绍给他们。 下午2时30分,我们乘车往如东,金振林,彭耀明等送我们上车。由于是阴天,从车上往四周看去,好像都一样。浩然问哪是东方。他说:我到这里,老是弄不清哪是东方,哪是西方?你这儿如果有山,我一下就分辨出了东西方向。我在家乡燕山生活惯了,凭借山势判断方位,来到平原就不适应了。 行进途中,李贻福、徐春林关心地向他问起文艺界的情况。谈到文艺界的作家们,浩然深情地说:赵树理、柳青、周立波、郭小川都是好人。俗话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他们这些好人,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那些整人的人,总是不死。 接着,他谈起郭小川,有钦佩,有赞誉,感情真挚。他说:“文化大革命”中,郭小川被下放到红旗渠劳动改造,“四人帮”被粉碎之前,他就敢于和人家斗,从来就不屈服。他最初听到“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当时还没公开,他心里格外高兴,但又还有点不相信。他跑到南阳地委,直截了当地问地委领导。他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和地委的同志开怀畅饮,回到住处,又独自饮了几杯,抽烟,不幸着火,烧死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服务员才发现。他是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介绍人。1964年,他是中共作协党组书记兼秘书长,我出版了《艳阳天》及十几个短篇集。那时不像现在,加入作协,评奖,都要走后门。谁该吸收为会员,就吸收谁。谁该评奖,就评给谁。如今无论做什么都要走后门。哪来的这么多后门呢? 他接着说:那年,我在乡下体验生活,住在县招待所的一间小房子里,郭小川去看我。我买了一瓶酒,请他和县委书记吃便饭。桌上刚摆出一碗花生米,服务员突然喊我接电话,是我姐姐患阑尾炎开刀了,家里把这事向我报告。等我接完电话回来,郭小川和县委书记边说话,边把白酒往茶杯里倒,一瓶酒差不多喝光了。你看他多大的酒量。他就是这么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伪装自己。 “文化大革命”期间,在北京,郭小川关在一间小黑屋里,我用自行车带着李学鳌去看他,他非常高兴。他在干校,得知我的《金光大道》出版了,写信找我要一本,但要我不签名。为什么呢?我想他是为了保护我呀!免得让我受牵连。我就尊重他的意见,没有签名,寄了一本给他。他读了,赞扬我的《金光大道》写得好。 一路上,他赞扬南通好地方,一马平川,草长水绿,风光优美。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行驶,我们来到了黄海之滨的如东县。小车直驶如东县政府第二招待所,我俩入住5栋302套房,他住02室,我住01室。安顿妥当后,浩然向接待我们的副县长吴剑坤、县委办公室主任陶然生、县文化局局长陈耀介绍了此行的目的,然后坦言我们的要求。他说: 根据这次笔会出集子的要求,如东县选择什么有特点的东西,先摆一下,把几个大的,好的方面反映出来。远新、安民和我各来一篇。写出的东西要有思想性,知识性,趣味性。趁我在这儿,早点下去,给他俩当参谋。因为过两天王蒙同志他们来了,还加上讲座,我就得走,回到南通市里,参加这些活动。张安民写计划生育,多种经营学校。远新写海涂开发,我希望他写出的作品气派大一点儿,这个题材以前电影都有人写过,所以这次要写出自己的特点。我呢,从先进个人开始写,我很想和张松林聊聊。我如果在北方,两天就可弄成一篇,因为在你们这里,语言不好懂,就弄得慢一些。总之,先走一步,调查材料。 吴副县长简要介绍了海涂开发先进单位东凌乡的事迹。 浩然说:明天到东凌了,大盘子就可以定下来了。有什么材料,哪怕是新闻报道也可以,先给我们看看,这对创作有好处。他说,他与基层干部、与新闻记者、与报刊编辑有着特殊的感情。他自我介绍:我14岁当村干部,一当就是8年;当河北日报记者、红旗杂志编辑,一当又是8年。我对这三种职业的感情是有缘由的。 接着,宣传部长李贻福把我们带到一楼会客室。县委书记陆明钰,高个,方脸,英俊。县长徐相林,戴顶帽子,络腮胡,年轻,精神挺足。两位如东县的党政一把手在会客室会见我们。会客室里,盆景里的花儿正开,绿色地毯,墙上是水墨画,竹,松,熊猫。浩然又谈了来如东的意图,县委书记、县长给我们介绍全县的情况。 县委书记、县长听说浩然今天满53岁生日,很高兴,也感到很荣幸,设晚宴招待。各种海产品,本地酒,(可见采访本上的记载)。 饭桌上,浩然一再表示,这次和远新同志到如东县来,是来学习的,并讲了自己这些年摸索的痛苦和欢乐。徐春林赞扬他的埋头写作,与人无争的好品质,他谦虚地笑了。他讲了自己与江青斗争的一个细节:1974年,我的《艳阳天》拍成电影,送政治局审查,江青看了,同意上映。指示要见见作者。于是,通知我去中南海。当时,于会泳、刘庆棠、迟群等几人都在场。江青第一句话就说:浩然同志,我亏待了你了。你现在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吧!当时,于会泳等人都很紧张的样子。我想:他们是生怕我当了权,对他们不利。因为我能写,我有名气,有读者,一旦掌权,不是对他们威胁极大吗?我也分析江青说这种话的目的,我知道她是个好胜心极强的女人。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我需要的就是写作。我手中的这支笔得来不容易。我只想把手中的这支笔握好,我干不好其他的事。江青又说:你不要客气嘛!我说:真的,我连党小组长都当不好。吴德又找我谈话,我还是推托。最后,吴德表示:只要我的权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我会竭尽全力替你说话,保证让你的写作不受影响,不受干扰。 饭后,又回到会客室,如东县海涂开发管理办公室副主任周树立来了。浩然见到他就像老朋友似的。我感到奇怪。原来是前几天,浩然和金振林走遍了南通市所属六县,3月20日到这里,周树立给他们介绍过情况。我暗暗佩服他这种和人交朋友的方法。周树立带来了照相机,彩色胶卷,为我们拍照。浩然和我一起留影。浩然又邀请服务员一起留影。 夜十时他回到房间,关起了房门。我给妻子写信,记日记。 五写每篇作品,先要有个“魂” 3月26日6时,浩然拉开02室的门,走到01室的门口,第一句话就对我说:整夜没睡着。换一个新地方,条件越好,越睡不着觉。如果是北方的炕床,还是睡得好。他扬起手中的《沧浪》杂志,又对我说:远新你这篇作品(指《沧浪》创刊号发表的中篇小说《湖水眨着迷人的笑眼》)看用什么东西串起来,是用一根你自己的感情线,还是用你自己的眼光观察,把人物、细节像连珠子一样连成一串。完全可以修改得更好一些。他把《沧浪》递给我,说:我在上面做了些记号,提了些意见,供你参考。我接过《沧浪》翻看,原来他昨夜关门进房后,把我这部5万多字中篇全部看了一遍。我内心感动不已。 浩然在木沙发上坐下,对我说:我在家一早起来就干活,口也顾不上漱,脸也顾不上洗。晚上睡不着觉,构思了就写。早晨7点听广播,报纸我没时间看。知道国家发生了什么事就行了。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起来就吃晚饭。晚饭以后散步,绕一大弯子,晚上写写日记,写写信,看看书,有稿子改,就赶。一般是十点到十点半就躺下了,思考。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蹲厕所。医生朋友告诉我,每天起来就蹲马桶,二十年如此,这些年没有便秘。想的时间比写的时间多。好多东西在脑子里排着队。我脑子里有两部长篇《男大当婚》《乡村三部曲》,都在《春风》刊发了的。还有两部新的长篇。我想把张松林的弄出来,给山东《柳泉》。《柳泉》老给我寄,一看到刊物我就紧张了。这编辑患癌症,今年春节,到我家门口转,不催。他到杨沫家,说到要向我组稿。杨沫说:我陪你一起去。他俩到了我家,杨沫要说稿子的事,他又不让说。这次我到了南公园饭店,他又来了长途电话,还是不催稿子,只向我表示问候。我明白他的意思,总觉得欠了他的债似的,必须赶快还。 浩然回他房间洗漱后,又来到我房里。他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五十年代在蓟运河边找到了高大泉、张金发;六十年代在燕山脚下找到了萧长春;七十年代在长城线上找到了罗小山(《山水情》,现已改编成电影《花开花落》);八十年代我在天涯海角的如东县东凌垦区自联垦牧场找到了张松林。我写张松林的报告文学,准备以通信的形式表现。第一封信:引子,讲我到南通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周树立,我对他就是个谜。从他的长相到他的谈话,是五七战士,还是什么?于是,我就去访问,每见到一个人,就引出一段故事。然后,我就把稿子给这个编辑。你看行不行?对于张松林这个人的印象,要我口头表达,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我能写出来。写每篇作品,先要有个“魂”。文学的活动,是个精神的活动,要想办法,用一种什么东西激发起来。我准备以张松林为模特儿,写部长篇小说,不超过20万字,名字叫《寻找》。张松林这一形象已逐渐在我脑海里活跃起来了。我不了解你创作的习惯。通过这次创作,你自己作一个总结,对过去好的东西,发扬;对不好的东西,舍弃。路子顺了以后就快。我语言通了,一天一个人物。我的路子是亮的。构成我作品的两个东西,一是生活,二是激情。实实在在的生活,激起我的激情,光有生活不行,激不起我的感情来,光有感情,没有生活不行。要写张松林,我现在是有感情,但还有生活不了解,因为语言不通。每个成功的作家,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像何士光的作品,主要是艺术的成功,他把鲁迅的东西吃透了。用这个东西来创作,受到编辑和读者喜爱。 我边听边记。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与我的笔尖在纸上发出的声音融为一体。 我们在房里谈到8时30分,李贻福来了,要我们走。到了楼下,浩然对我讲:今天肯定闹笑话了,早饭没安排好。李部长是要我们上车下乡。我们赶快到房子里吃点蛋糕,当作早餐吧!我说:我去策略地说一下,不使他们为难。不吃早饭,下乡怎么行呀?! 下乡。两台吉普。周树立、李贻福、徐春林陪同,先到东凌垦区,浩然大发感慨。风大,他不习惯地缩着脖子,但还是兴致勃勃地观看。 驱车到了张松林家,浩然好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拉住他的手,问长问短,了解情况。原先,他未见到张松林之前,他最担心的是语言不通,不能交流感情,现在他放心了。他要我把张松林书橱里的书目抄下来。临走时,他把张松林及其妻子喊到身边一起合影留念。 驱车到如东县棉花原种场,吃中饭时,我们和场领导一桌,其他后勤人员在另一桌。我们这桌上了酒,那一桌没有上酒,浩然走过去,送上半瓶酒,硬要后勤人员都喝一点酒。 吃饭时,浩然老师说:我喜欢吃白薯、小米稀饭,喜欢吃青菜,特别是芹菜之类。我一天至少吃一餐小米稀饭,两个窝窝头。一到冬天,老乡们都给我送小米来了。我最怕宴会,最怕陪外宾游故宫,游八达岭。 陈国权场长要他午休,他不肯。参观牛奶场、鳗鱼场,参观如东县海岸带开发利用职业中学,他应校长要求挥毫题词:“为开发祖国的黄金海涂培养众多的人才。浩然,1985年3月26日下午。”他要我和李军在上面签名。 参观如东县小洋口闸管所,喝了一杯水,走进所内的植物园,满眼郁郁葱葱,红红绿绿,天竹结红果,杜鹃花盛开。山茶花红艳艳,宝石花惹人眼。浩然要我把所有植物的名字记下来。我记录如下:龙枣槐、拇花、牡丹、黄杨、松柏、白山茶花、雪枣莲、四季海藻、仙人掌、五针松、黑松、腊梅(正在嫁接)、罗汉松、翡翠、爬山虎、金雀、白果树(四棵)。鸟声阵阵,叫声特别响亮的是洋鸦雀。 周树立介绍说:洋鸦雀,翘尾巴,叽叽呱呱,叽叽呱呱,关起门来说鬼话。浩然问我把这些记下来没有?我说都记下来了。浩然对我说:写一万字的文章,没有五万字的材料,是写不成的。靠使用点小艺术手段写报告文学是不可取的,那只能给材料不足遮点羞,不会有感人的效果。我过去是不做笔记的。在我脑海里留下印象的,都是好东西。现在年纪大了,单靠记忆力不行了,必须勤记录。我与农村的同志打交道,一般情况下是可以把隔骇打消的,使他不感觉到我面目可憎。所以我能得到真实材料,写出的报告文学肯定有血有肉。人活着时,只要信守总是为了别人好这个原则,很多事情才好办,路子走起来才顺利。 我们回到招待所已是傍晚6时30分。 六作品是感情燃烧的结晶 3月27日上午,又是南方最典型的那种阴阴沉沉的天。 浩然和张松林谈。 中午,张蜀君、余仙藻、周嘉华等来,没让休息,采访他。吃中饭时,浩然给张松林盛饭。 下午,乘车去张松林处回来,在车上,浩然同志说: “医生是看病对症下药。我们搞创作是对药下症。你展开作品中的矛盾冲突,首先就应该考虑到解决矛盾的办法。有多少材料就写多大的东西。不能没有材料,就拉开一个大架子,那怎么收场呢?! 这是高度的概括,我很受启发。 他又说:搞创作,尤其是动笔之前,应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感情燃烧起来。作品就是感情燃烧的结晶。 七信守三条原则 3月28日,又是阴天。早饭后,和浩然上如东县城主街,边走我边问:你的生日是农历三月二十五日,还是阳历三月二十五日?他说:我的生日是农历二月十九日,夜转钟二时。实际出生应该是二月二十日。但过去的农村,是以天黑天亮来计算一天的。阳历三月二十五日是推算出来的。他又说:北方人兴做寿日和生日。生日的前一天是寿日,要吃寿面。生日的当天,要庆贺。我是从不给自己做寿日的。 谈到粉碎四人帮以后的创作,他说:我信守三条原则,即一不发泄,二不展览,三不投机。 我俩一同走进如东县新华书店,我看到《浩然文集》一卷,购一本,购《小木屋》《祖国名城》。浩然介绍我购买《普列姆昌德短篇小说选》,他说:普列姆昌德是东方的屠格涅夫,小说写得泼辣深沉,其中的佳篇是《半斤小麦》。他还推荐我读艾特玛托夫的作品,他说,艾特玛托夫的作品写得好,尤其是中篇小说,现在有不少年轻人几乎是模仿他的,这不好,但是从他的作品中吸取一些营养,倒是完全必要的。看到书架上摆有一本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当代文学二百题》,他拿下来看了一下,书中讲到浩然“秉承‘四人帮’的旨意创作了《金光大道》。”他非常气愤,说这是政治诬陷。他回去以后,要和山东文艺出版社打官司,向法院起诉。不起诉主编者冯xx、朱xx,免得由此而让他们出名。要山东文艺出版社拿出真凭实据,他什么时候秉承了‘四人帮’的旨意。接下来我们看到了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当代文学史》(2),这里面对浩然作品的评价比较客观,他感到较为满意。 我俩回到住处,如东县苴镇中学25岁青年教师刘剑波,拿着县政府办公室的介绍信,说是要去写长沙镇印染厂的报告文学,并提出要写《浩然传》。浩然与之交谈,他们谈,我记录,录音。从上午9时谈到11时。 刘剑波:浩然老师!我早就想写您的传记,因为我受您的作品影响较大。 浩然:在文坛上我不属于那种吃香的人物。这是多种因素造成的。我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你写我的传记,不会受到文坛上的掌权人物的重视的。很多大学生找我,想通过这点打开文学的大门,是不可能的。你如果写个短篇得了奖,会有人重视你。或者写那些走红的作家,会得到人的重视。现在,我也是不跟他们争,我走我的路,他们走他们的路,我总是在角落里,发东西也是在角落里。真正搞艺术的人,总是生活得平平淡淡,包括我们的老祖宗屈原。 他们主编中国文学史大纲,我发现顾问是冯牧,我就要求把我从文学史上抽下来,我在文坛上历来与世无争。作家靠作品,我要靠两条证明我在文坛上的位置、价值,一是用自己的作品,二是靠历史。我是与中国五亿农民同时走上革命道路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党如果不犯错误,我比现在更好。我现在反省自己,就像日本人战后全民族反省一样。民族是水,我是船。水涨船高。全民族都在反省自己走过的路,我也同时不断在反省自己。五亿农民走过的路,我都走了。中国革命可以给我的,都给我了。我也确确实实把自己一生献给了党的文艺事业,“文化大革命”中,一分钱稿费没有,我同样拼命写。大家不能写,没有条件写,我为什么不拼命写。当然,我是受到历史局限的。毛泽东、周恩来,都受到历史局限,我能不受到局限吗?我的作品,正和误的东西,粗和浅的东西,高和低的东西并存,但不能存在真和假的东西,我觉得自己的作品全是真的。真,指两方面:一是当时的生活,就是那样;二是当时的作家水平,就是那个样子。即使错了,浅了,现在也同样存在价值。我确实是有信心的。有许多同志为我抱不平,要写我的评传。这种不公,确实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当前,文学界个别掌权的人,确实不可能公正的,因为他们不是搞文学事业的,是争权夺利的。宗派思想在他们脑子里作怪。现在对我这样公平吗?一个农民呀!只读了三年小学呀!走过了多么艰难的道路呀! “文化大革命”中,我坚持写生活,如果我不挺身而出,不与《虹南作战史》他们对着干,三个中央政治局委员亲自抓的呀!我写《金光大道》,我是写生活呀!如果说错了,我只是认为右的东西应该批判。你说那个时候,没有张金发那样的人物吗?没有高大泉那样的人物吗?张金发现在阴魂不散。没有高大泉那样的人物,中国的农村能发展到现在这样子吗? 我就没有写过一篇歌颂“文化大革命”的,没有写过一篇赞美造反派的。我写的是《一担水》《铁面无私》。我没有给几乎每星期打电话给我的《朝霞》写稿。 我需要的是公正。只有公正,才能使经验成为真正的经验,教训成为真正的教训。建国以后,共产党培养的作家当中,写长篇第一个成功的就是我呀!中国一个农业大国,不能不写农村呀!不应该爱护我吗?我可以写高二愣的恋爱。说我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我有没有造成好的影响呢? 我是一个蒙受了冤枉的人。“文化大革命”中,我的确说了错话,做了错事,但我能离开当时那个条件吗?全国作家三十五年没有一个犯错误的,唯独我犯了错误。袁水拍当了文化部副部长,也没有犯错误。我受了冤屈,我还是拼命地熟悉新生活,拼命地写作。1982年,我50岁,连发了六个中篇:《老人和树》,在《当代》发表;《弯弯月亮河》,在《十月》发表上卷,《北京日报》农村版连载下卷;《高高的黄花岭》《傻丫头》,在《芙蓉》发表;《姑娘大了要出嫁》《能人楚世杰》,在《xx》发表。1978年10月份我才解脱。1978年底我就深入生活,写作。1979年我就发表了《山水情》,改为电影《花开花落》。从1979年开始,到1984年上半年,我写了120万字。与此同时,还有《浩然选集》(三卷)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包括1个长篇,8个中篇,10个短篇,22个儿童故事,10个儿童中篇,3部散文。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花朵集》。还有两个长篇:《晚霞在燃烧》,《小说界》即将刊登。《乡村风俗》三部曲:《寡妇门前》《男大当婚》《姑娘大了要出嫁》。《钟山》载了《男大当婚》,11万字。我还想好好修改一遍,丰富一下,扩充成一个长篇。《男大当婚》,是我追赶的脚步。1982年在山东,1983年在沈阳,我是比较苦闷的,我不甘心。我要追着时代的脚步走,我不甘心落后于时代。我写了《火车上》,鞭挞时弊。我跟不上,我就开始写自传,写回忆录。1983年7-8月,我到胶东,跑了7县1市。1984年我到济东,走访了84个专业户。今年,我又到了苏中,找到了张松林,我对他说:你不是胜利者,也不是失败者,将来你在百亩荒滩上,可能成为富翁,也可能成为失败者。但你留下了一种精神,留下了经验、教训,这对人类就是宝贵财富。 我在胶东写《男大当婚》,是反映新时期开端,表现改革的必然。我这次到苏中,走了6县1市,找到了我创作的主旋律。对于张松林,我将以他为魂,从他这儿开始,写一组小长篇。张松林等6个人,每个人集资1000元,办起了北坎垦区自联垦牧场。我从胶东,到济东,到如东,从《男大当婚》开始,写一组小长篇,纪念粉碎“四人帮”十年,共200万字的作品。明年,我就回到家乡去,老家的房子维修了,院墙也建起来了,院子里打上水泥地面了,跟我的父老兄妹们生活在一起,写我的自传体长篇。不考虑出版,我想怎么写,我就怎么写。我把自己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我们老两口下去,带上一个业余作者下去,会烧饭的,会买菜的,还要会骑自行车的,因为我家离买菜的地方八里,要选一个老老实实的业余作者,为我做点服务性的工作。1986年,在我54岁时,《浩然文集》出了,一组小长篇也出了,我有反映合作化的,有反映改革时期的。我要写人,写人生,写心灵的辙印,写命运的轨迹。政治运动和改革开放仅仅是一个背景。 对我三点不公平:一是从来没有把我作为一个农民作家来看,中国一大群写农村的作家,各不一样。有的是生在城市,为了事业的需要,写农村。有的是生在农村,走向城市,又回到农村。我是一直站在农民中间,写农民。评论家们没有抓住这一点。二是不了解我。别看他们骂我,老实说我的作品他们也没看。我的人生的最后一个句号,我得用自己的行动去画。那些搞评论的,也是鹦鹉学舌,也是做小买卖的,根据市场行情,什么能赚钱,就写什么,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从来就不傲视任何人,从来就不自卑,不觉得比别人低一头。从来就不说假话,不写假作品。我还是认为“文如其人”,还是坚持“写革命文,先做革命人。”有的人,可能是写出一点冠冕堂皇的文章,但内心是肮脏的。我当听到“文如其人”的讨论时,我就觉得抢劫银行的人抢劫银行是应该的,一样可笑。我是有信心的,走完我自己的道路,但我觉得是很艰难的。 我的座右铭是:甘于寂寞,安于贫困,深入农村,埋头苦写。《艳阳天》第一卷只拿了3000多元稿费,第二卷稿费全部交了党费,第三卷没拿到稿费。写作不是为了稿费。我总是写我自己的东西,我决不被人左右。 刘剑波:您对《春天里的冬天》怎么看? 浩然:《春天里的冬天》,依我看应该是属于隐射文学。 刘剑波:我碰到人和事,有感情,但表达不出来。 浩然:一个作家要具备三个本领,一要有生活积累,不是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丰富,生活就一定丰富。二要有认识生活的能力。老红军、老劳模,他不能当作家,就因为不能认识自己的生活。三要有艺术表现力,包括文字能力,语言的积累。县委书记能认识生活,但不能表现。仅有以上三点还不够。还要用自己的化学元素,去分解生活。三者有机的结合在一起。用后面的两点,分解前面的一点——生活。 刘剑波:我打算按文学史来读。 浩然:这个有必要。读书是肯定的,但一定要写。不然,眼高手低。读和写结合起来,不一定拿出作品来,练笔。青年作者一写就想成名。一写就想发表。一写就端个大架子。不要这样。如果不像画家、演员那样苦练基本功,是写不出好作品的。 刘剑波:我写散文诗之类的练笔。 浩然:不一定规定,写片段。风一来怎么样呀!碰到一个人感到可亲呀?这是为什么呢?分析一下。用文学的笔记录下来。这对将来有好处,写作的时候,可以整段整段放进作品里。 刘剑波:我做梦都想写您的传记? 浩然:你离我太远,教学时间也很紧。我女儿也是教学的,1977年参加高考,离本科线差三分,只考上大学师专班,毕业后当老师。她白天教学,晚上回家还要改作业。忙得很。你教学又忙,如果再写传记,花费的精力太多,也化不来。我建议你还是搞创作,细水长流,自己能搞创作了,写作家传记,也能体谅作家的苦衷。 下午,如东县原副县长、现任县政府顾问金德福应约来我们住处,谈张松林开发海涂,办自联垦牧场的情况,徐春林陪同,1时30分开始,5时30分结束。 晚饭后,和浩然往如东县城大街上散步。他告诉我:北京市委正在给他,管桦、杨沫、阮章竞解决住房。他的住房很紧张,两个儿子都成了家,挤在一起,他和老伴在一间房子里,无法写作,没有专门的写作间。经常有外宾到他那里去,很丢人。北京市委将给他按高级知识分子解决新的住房。原有住房留给两个儿子住,他在老家燕山下,离北京城一百四十华里的地方,有一栋小房子,前面是老房,他舍不得撤掉,又花了3000元,承包给当地的建筑队,在老房后面盖了两间新房。他还要在里面安装冲水马桶。到一定时候,他和老伴住在这里,写多卷本自传体长篇小说。 他说:他从不进银行,该用的用,该花的花。存款不多不少,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又干不了大事。他家有三部照相机,三部电视机,三部录音机,需要花的就花。 谈到稿费时,他告诉我,《艳阳天》第一卷出版时,正好是《千万不要忘记》的戏剧在全国各地上演,两个编剧住在作家协会收稿费。中央发现了,邓小平有个批示,降低了稿费标准,每千字才7元钱。这样,《艳阳天》第一卷共3000多元稿费。《艳阳天》第二卷的稿费全部交了党费。《艳阳天》第三卷出版,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开始,没有发行,没有稿费。发行是后来的事情。 我谈到创作长篇小说《洞庭丽人》的情况及创作的苦恼,他给予鼓励。 晚上,我与陈春泉谈海涂开发,浩然看有关资料。陈春泉走时,他出来相送。 八作品中的人物关系设置很重要 1985年3月29日,天气终于转晴。早饭后,和浩然上街买回笔记本,录音带,上海彩色水笔。上午,采访张松林的老师陈耀武的时候,浩然对我说:采访对象讲第一遍时,不要打断人家,自己的脑子里要考虑,要构思,哪些还需要深挖的,等他第一遍谈完了,再提问,作详细地了解。有了材料,写作的时候再裁裁剪剪就行了。就像在集镇上买木材,先看一遍,需要什么木材,回过头来再买。 午休后,浩然给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刘国玺写了一封信,由我上如东县邮局投邮。 晚饭后,趁天气晴好,浩然领着我在如东县城大街上散步,我俩边走边谈,我有意把话题往他的创作上引,对很多敏感问题,他不回避,谈得极其坦率、真诚,我深受教育,再一次感到浩然人格力量的伟大。他说:《喜鹊登枝》是我的成名作,1956年发表的。我写好后,先给了《丑小鸭》编辑部的韩映山,韩映山当时已经成名了,我还是个业余作者,属无名之辈。我迫切盼望他的回信,左等,右等,过了些日子,没等到意见,我就打电话问,他说:“已经退给你了。”这下我可急了。我没有收到呀!我就到他编辑部去找。到处找遍了,硬是找不到。我就说:“韩老师!请你打开抽屉,让我看看。”他把抽屉一打开,好家伙,我的稿子原封未动,锁在他的抽屉里,根本就没有拆开。这下,他有些难为情了。一定要我把稿子放在他那里,等他看看再说。我当时年轻,也拉不下脸面,就依了他的。等了几天,他打电话给我,说是稿子不能用。我问为什么?他说不真实。我问究竟是哪里不真实?能不能讲具体一点。他说:“韩兴老头不应该看林雨泉的日记本。一个老头,怎么会看年轻人的日记本呢?”我说:“怎么不能看呢?日记本本来就是韩兴老头给女儿买的嘛!在林雨泉桌上发现了,感到奇怪,看看有什么不可以呢?”不管怎么说,他反正认为这篇作品是不能用的。我不服气,接着把作品寄给了《北京文艺》,很快,《北京文艺》的两个女编辑给我回信了,认为作品很好,会尽快发表出来。这篇作品当时如果发不出,在1957年以后也是能发表出来的。因为那时非常需要表现社会主义新人新事的作品。不管怎么说,当时很快发表出来了,对我在创作上是一个很大的鼓励。从此,我一篇接着一篇的写,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创作上,不会打扑克,不会下象棋,什么都不会。打扑克是在1978年,别人哄着我学了一阵,我都很紧张,生怕出错了牌,影响了大家的情绪。后来,我成了写新人新事的典型。从1956年写到1962年,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我发表了一百多个短篇。这要付出多少心血呀! 我又问:《艳阳天》是在1956年以前就写出了初稿吧? 浩然说:是呀!写了30多万字的稿子。还写了几部中篇,例如《烈火真金》,就是写抢麦子的。我给了几家刊物,都说写得好,就是拿不准,后来投给一家刊物,也不说用,也不退给我,这样拖着,拖到了大跃进年代,大气候不适宜了,没有用出来。不过,这些中篇都在我写《艳阳天》的时候用进去了,更加化开来了。我写《艳阳天》的时候,多有激情呀,一天几千字,万把字,人也不觉得累。我走到哪里,写到哪里,到老百姓家里,蹲在炕上,就着煤油灯写。《艳阳天》120万字,时间跨度只有一个月,从麦收开始到麦收上场,其中第一卷的时间跨度只有三天三夜,这在长篇小说创作史上还没有过的。不过,现在再那样写也恐怕不行了,进展太慢了。我那时是觉得抓住一个好东西,不展开,不写透,太可惜了。萧长春、焦淑红、小石头都是有原型的。萧长春的模特儿叫萧永顺,今年61岁了。婚姻也是那么一回事。只有小石头是移过来的。在另外一个农业社,有个人不愿意加入合作社,为了阻挡办合作社的带头人把社办起来,就非常恶毒地把他的孩子投到水井里淹死了。大脚焦二菊和韩百安开始设置的不是夫妻关系,就是在《收获》发表时也还不是夫妻关系,是姐弟关系。后来,出书时改过来的。好家伙!这一改出戏了。越改越有味。所以,作品中的人物关系设置很重要。 我问:到眼前为止,你还有没发表出来的作品吗? 他说:有哇!那都是1956年以前写的。 我问:1956年以前写的,当你成名之后,没有拿出来发表吗? 他说:1956年以后发表的许多篇,都是在那之前写的,不过做了许多改动。思想水平提高了,对原有的生活素材有了新的认识,在修改的过程中,选取了新的角度。表现手法也不一样了。就包括《金光大道》在内,当时都有了个初稿。《金光大道》的后两卷我已经写好了,现在放在那里的,等待机会出版。 我问:那为什么还有作品没发表出来呢! 他说:两个原因:一是我后来写顺手了,觉得要写的新东西很多,总是想等到把新东西写得差不多了,再去改那些旧作。可是,新的东西太多了,一写就没有个完。改编旧东西,还不如写篇新东西。所以一直顾不上回头改旧作。我从那时候起,如果不遇上“反右”,不遇上“文化大革命”,就那么写下来,还不断读点古今中外名著,吸收一些好的东西,我恐怕比现在写的还要多,还要好。“文化大革命”开始,我才34岁,多年轻呀!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我遭受到的损失是没有人给我平反,没有人给我落实政策的。我学的东西还是少了些。我毕竟是一个只读过三年小学的人呀!受的艺术熏陶是民间的那些东西。评剧我非常喜欢。我甚至能大段大段地背。对于外国的东西就接受得少一些。我现在在认真的补课。唉!年岁不饶人呀!脑子不如年轻时那样好使了。记忆力也大大减退了。 我问:你在《艳阳天》发表之前,给周立波写过信。你第一次见到周立波是什么时候呢? 他说:我第一次见到周立波是在《红旗》杂志当编辑的时候。周立波写完了《山乡巨变》,大约是1962年吧!他回到北京,原有的房子被别人占了。中国作家协会给他在王府井弄了一套新房子。我上门去约他为《红旗》杂志写稿。一见面,周立波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非常厚道的人,不像某些人那样老奸巨猾。 他又告诉我:我到《红旗》杂志去工作,是因为当时陈伯达提出要把《红旗》杂志办活点,要发点小说之类的作品。要调个作家去当编辑,便于和作家们交朋友。便于组稿。因为我各方面出身都好,又年轻,又有作品,就要调我去。北京市作家协会就不同意,要调我当专业作家。胡乔木同志在《红旗》杂志负责,亲自找我谈话,找北京市作家协会的负责同志做工作,这样很快就把我调去了。我在《红旗》杂志工作期间,接触了许多作家。到省里面去约稿,都是省里的主要负责同志接待,作为政治任务对待。那时的《红旗》杂志在人们心目中威望很高,不像现在。我无论到哪个省,省委的负责同志就把省内的第一流名作家通知去与我见面,规定为《红旗》写稿,并限定在什么时候交稿。一到时间,稿子就准时来了。那期间《红旗》发了不少的好作品,像周立波的《xxx》《xxx》两篇,杨朔的《雪浪花》等等。 我问:你跟杨朔又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他说:那年在海南岛,我们住在同一个宾馆里,我和杨朔、李准住在一栋,还有几位作家住在另一栋。杨朔是个好人啦!散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