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论起钱财,郑千户这些年积攒下不少,世袭千户,授田也不会收回。郑家人守着田产,领着一份闲置,以世袭千户做群长,明面上大材小用,实际上已经足够了。 郑千户功成身退,西城千户所的一把手变成了沈千户,诸如周荣等人自然也水涨船高,该升职的升值,该领赏的领赏。千户所里十个百户,五个都换成了沈瑄带来的燕山卫。 由于孟清和暂时还没被划拉进第一梯队,百户前面的试字还得挂一段时间。十个百户里,他也算是独一份。 孟十二郎不急,心急吃不着热豆腐,是他的,早晚有一天会落到锅里,着急是没用的。按照后世的话来说,xx尚未成功,继续努力也就是了。 一片升官发财的恭贺声中,众人均是喜气洋洋,一名书吏的意外身死自然引不起太大的重视。哪怕他勤勤恳恳在千户所工作多年也是一样。 一副薄棺,几匹麻布,差人带回乡里的一个口信,就是身后的全部。 第三十章 危机 孟清和一直记着高福的人情,寻到一个合适的日子,将分到的马肉切成大块用大锅煮了,请众人好好吃了一顿。 大块的肉和骨头滚在汤里,和搀了荞麦的大饼一起端上桌,热气扑鼻。 高福等人也不客气,舍了筷子直接上手,抽—出随身的匕首,削下骨头上的筋,送进嘴里,格外有嚼头。 丁小旗和刘小旗不请自来,刘小旗还有些抹不开面子,丁小旗却全无顾虑,也不管孟百户的脸色发黑,抱拳问好之后,直接盯准了肉最多的骨头,下筷捞起,狠狠就是一口。 快,狠,准,三字诀被发挥到了极致。 油花四溅,看得孟清和嘴角直抽。 前郎中大人,文人的清高呢?官员的气节呢?读书人的节操呢? 前郎中大人啃完了骨头一抹嘴,“何为节操?吾不明矣。” 话落,干脆也扔掉了筷子,直接下手抢,其凶狠程度丝毫不亚于身边的军汉。 这样的觉悟,这样的行动力,这就是五品文官! 还能说什么? 孟百户只能挽起袖子,毅然决然的加入了抢肉的行列。 大家都是读书人从军,谁怕谁啊! 在一群凶狠的军汉面前,孟虎和孟清江是唯二的斯文人。捧着饭碗退到一边,互相看看,幸亏灶下还留出了一些,不然别说肉渣,连口肉汤都喝不着。 “幸亏四堂哥有先见之明。” “好说,大饼留了几张?” “不多。”孟虎伸出了十根手指头。 “做得好。”孟清江竖起了大拇指。 “过奖。”孟虎笑得格外的憨厚。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孟十二郎相处久了,木头也该长心眼了。 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 入冬之后,北地连降大雪,官道一度无法通行。各地送往京城的奏疏,足足耽搁了十余天才摆上皇帝的案头。等朝廷得知北元再次犯边,辽东等地的边军已经和鞑子刀劈斧砍几个来回了。 “残元于此时犯边?” 不怪建文帝不相信,往年这个时候,鞑子早回家猫冬,边境也已经消停了,今年的确是情况特殊。 鞑子在开平卫没打成谷草,还被当成稻子割了几茬,损失不少人马,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逃回去的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仍要面临严峻的生存问题。 没有粮食,没有布匹棉花,单靠牧民手中的畜群,怎么支撑过这个冬天?就算能撑过去,牛羊都吃完了,明年怎么过? 一连串的难题摆在面前,深刻让北元王公们体会到了生存的艰难。 北元皇帝额勒伯克的王帐中,一片愁云惨淡。大臣和王公们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再抢一次。 “再抢一次?” 众人眼睛一亮,燕王的地盘不好抢,就去辽东,去山西,总之,撞大运也能有点收获吧? 于是,在洪武三十一年的隆冬时节,北元接连对大明边塞发动了多次袭击。北元的骑兵们分散各点,游击作战,充分发挥了逮着机会就抢,抢完了就跑的最高行为准则,一旦遇上边军,绝不恋战。 甭管抢没抢着,保命要紧。风紧,咱就扯呼! 苍蝇不咬人,它膈应人! 卫所里的边军气急了,开始扯嗓子问候鞑子的十八代亲属,各种不文明用语纷纷出炉,流行于整个边塞,盛极一时。各种方言汇聚在一起,骂上一整天都不会重样。 实在不能忍了,辽东等地的边军开始主动出击,宁王手下的朵颜三卫也没闲着,挥刀砍人一点也不手软。拿谁的钱给谁办事,这是外援的职业道德。 一时间,朔北各地杀声四起,刀光斧影,朝廷也为止震动。 消息传到南京,建文帝不得不减慢削藩的步伐,主张削藩的一干大臣也降低了声音。在外部矛盾和内部矛盾发生冲突时,大部分人还是能分得清主次的。自己人的那点事暂时放到一边,先赶走鞑子才更要紧。 进攻辽东的鞑子又一次铩羽而归之后,燕王,宁王,晋王,辽王,谷王突然串联,集结军队,顶风冒雪,从边塞各卫北出二三十里,对潜伏在各处的鞑子进行了一次狂风暴雨般的扫荡。 左军都督杨文,武定侯郭英也积极参与了此次行动。亲自披挂上阵,英武仍不减当年。 开平卫处于要冲之地,卫所边军骁勇善战,只余少部分留守,其他人在指挥徐忠的率领下倾巢而出。 沈瑄被令为前锋,带领三千骑兵一路冲杀,在茫茫雪原中寻找鞑子的踪迹,找到了就杀,杀完了继续找,杀得鞑子是望风而逃。 孟清和带着手下一百多号人,跟在沈游击的队伍后边打酱油,顺带捡漏。 不是他夸张,但凡是沈游击麾下骑兵过处,当真是像蝗虫过境,能遇上一两个活着的鞑子都堪称奇迹。 孟清和对天发誓,他用的每一个词都是褒义! 十二月中旬,这次藩王联合军事行动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燕王宁王等藩王没有照面,只通过传递书信互相联系,总结了一下行动过程中的经验和不足,顺带商量一下给朝廷的奏疏该怎么写。损失怎么报,战功怎么讨,其中可有不少说道。 互相商议拍板之后,藩王们各自带着军队返回封地,不久后,接连有快马带着藩王们的奏疏驰往南京。 仗打完了,鞑子赶跑了,朝廷总要意思一下吧? 归根基地,藩王们此次出兵北征,大义上是为国为民,深层次考虑,未必不是对朝廷的一次示威。 周王一家被抓,随即被贬,震动的可不只是燕王。这次是周王,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杀鸡给猴看,猴子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却没谁乐意再当那只鸡。 除了已薨的晋王,哪个藩王不是建文帝叔叔辈的?实力弱一些的藩王尚且罢了,如燕王宁王一类,是能随侄子搓圆捏扁的? 所以,在北疆的奏疏送到南京之后,建文帝愁啊,他也再一次意识到,他的这些叔叔,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削藩这条路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啊。 建文帝也认准了,最大的困难绝对是燕王。 其他的叔叔不好说,燕王,是必定会反的! 建文帝也不是傻子,在真正动手,还要做更充足的准备。齐泰和黄子澄等人已拟定了一份看似完美的计划,只等着建文帝大笔一挥,批准执行。 抛开齐黄等激进派,朝廷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如曾任前军都督府左断事,现充任吏部的高巍和御史韩郁,先后上疏,坚决不同意齐泰黄子澄等激进派人士的意见和行事办法。 高巍的奏疏中明白写出,削藩是必须的,大家都赞同。削藩的手段则需要重新考虑。 效仿晁错的蛮干硬干绝对不行,一个不好就会激起藩王造反。应该学习主父偃灵活机动,实行推恩,封底没法再分,就把北边的藩王子弟分封到南边;南边诸王的子弟分封到北边。 “如此,则籓王之权,不削而自削矣。” 此类办法,建文帝同洪武帝奏对时曾提起过,但当高巍和韩郁再提出时,建文帝却犹豫了。 年轻人做事,都有一股冲劲,何况,藩王们已让建文帝切实的感受到了威胁。 看着摆在面前的几份奏疏,年轻的皇帝始终下不定决心,只能派人找来齐泰黄子澄等进行商议。 齐泰等人一听,自然摇头。 “陛下,藩王多骄逸不法,违犯朝制,不削则朝廷纲纪不立,推恩虽好,然不可行。陛下乃一国之君,藩王则为臣属……” 文华殿中,黄子澄盎然而立,侃侃而谈。齐泰等人不时附议,再添上几句。建文帝被说得满面红光,频频点头。 君臣商议的结果,可想而知。 “既如此,便如卿议!” 建文帝终于下定决心,当场拍板,好,朕就这么干了! 北疆战火刚停,自以为磨好了刀的建文帝,终于开始动手了。 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底,朝廷下令,以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调河南都指挥使谢贵,贵州都指挥佥事张信为北平都指挥使,按察使陈瑛调北平佥事。同时擢升原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为都督,屯兵开平至山海关一带。 原北平都指挥使陈亨同燕王走得太近,建文帝大笔一挥,擢升其为都督佥事,官升了,权没了,哪里凉快哪里玩去吧。 张昺等人调到北平,关键任务只有一个,盯着燕王,一旦发现燕王有造反迹象,立刻奉旨拿办! 这还不算完,处于兴奋中的建文帝打算继续玩敲山震虎的把戏,以“贪虐残暴”的罪名,把刚联合燕王出塞北征的代王朱桂给控制起来了。同样是一家抓到南京,罪名很快落实,爵位一撸到底。隔年,代王就被送到蜀地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 朝廷一连串的动作可谓是雷厉风行,建文帝自以为得计,殊不知,先动手的未必就能占得先机,后动手的也未必没有优势。 史实证明,书生意气要不得,一时冲动害死人啊! 第三十一章 不服 建文元年 正月里,北平连下了几场大雪,天阴沉沉的不见晴。房檐下结了几尺长的冰棱,掰下来,结实得能扎人一个窟窿。 城门上的守军用力跺着脚,搓着双手,袢袄里加了厚实的棉花,仍挡不住刺骨的北风。 一年冷似一年,老天像是发了怒,硬生生的不让人有好日子过。 风雪中,几匹快马从南面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带着皇帝新的谕旨,从南京城出发,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总算在二月前赶到了北平。 看到南边来的快马,守卫端礼门的百户心里一咯噔。 从去年十二月起,南边来一次人,北平府就要地震一次。 先是布政使换了,紧接着又是都指挥使司,连开平卫到山海关一带都不安生。上个月把代王都给抓了,正月里又来人,莫非真应了城里那些算命先生的话,燕王是真龙,南京城里的皇帝坐不稳龙椅了? “快开城门!” 转眼之间,骑士已到了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