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
养肥了,才好下刀子。 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几名老住客,还打起了赌,赌这四人的小灶能开几天。 “日子越长,遭的罪就越多。” 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精神已变得麻木,是生是死,都不再重要。每次有新人开小灶,老资格都会赌上一场,赌资定然是没有的,不过是为苦中取乐罢了。 兵科给事中的小灶在五天后结束,两名翰林编修比他更早,米饭热菜变成了硬馒头,三人在诏狱正式落户,两天一次被请出囚室,到刑房谈一下人生理想处事哲学。 起初,是走出去,拖回来。 后来,是拖出去,抬回来。 再后来,变成了抬出去,再抬回来。 四个一同进来的新人,三个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只有礼部尚书仍是每天米饭热菜,迟迟不见被请去刑房。 连续十几日,几乎打破了诏狱中的最高纪录。 狱中同僚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同起来。 “这位一定是犯了大事。” “谋反?” “欺君罔上?” “不对,必然是贪墨税银军饷。” 种种猜测围绕在身上,李至刚只能苦笑。 入住诏狱半个月后,李尚书的小灶终于停了,送到他面前的不再是米饭,而是一个硬得硌牙,还搀着砂子的馒头。 意外的,他竟松了口气。好似悬在头顶的巨石终于落下,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李尚书将馒头掰开,泡在冷水里,一口一口吞咽入腹。 狱卒和两名力士走到了他的囚室前,铁锁开启,“李尚书,请吧。” 李至刚站起身,挺直背脊,跨出了铁栏。 刑房中,等着他的竟是杨铎。 “李宗伯,近日过得还好?” 李至刚冷哼一声,满面正气,昂然而立。 杨铎笑笑,温和说道:“下官有事向李宗伯请教。” “可是本官弹劾大宁一事?”李至刚再次冷哼,“如此不必再言!““非也。”杨铎摇头,回手取来一份卷宗,展开,道,“下官请教的,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黄信漏泄狱事,违明典,六部隐瞒贪墨军需之事。李方伯可有告我?” “本官何能知晓!” “怎么,李宗伯想不起来?下官不妨为宗伯提个醒,李宗伯泰山犯法,未经有司呈报,李宗伯何以提前得知,向陛下求情?旧贮校场库内已有九十万斤黄腾,工部为何又请征于民?扩建会同馆所需材料已备,为何三次增加?”顿了顿,杨铎语带冷意,“发山东劳役,给役丁的新粮何以换做了陈米?山东野茧,山西瑞麦,引流民开荒,何以致有田之民背井离乡,富户破财破家?这些,李宗伯一概不知?” “本官不知!” 杨铎合上卷宗,垂下双眸,道,“下官听闻,李宗伯出仕之前,家中清贫,如今确有良田千亩,家财无数。上个月,李宗伯刚在老家修了祠堂,扩了宅院吧?” “你……” 杨铎不给李至刚申辩的机会,继续道:“洪武中,李宗伯出仕礼部郎中,坐事戍边,寻召工部郎中。后坐事下狱,罢官免职。今上临祚,闻宗伯有才,下旨召还,授礼部尚书,以近臣待之。敢问宗伯,下官所言可有错漏之处?” 李至刚转头,似不屑,负在背后的手却隐隐发颤。 “以太祖高皇帝所定官员俸禄,李宗伯的良田豪院从何而来?”杨铎冷笑,“李氏宗族何以豪富?鱼肉乡里,霸占民田,欺压良善,以陈米换新米,大肆获利,便是所谓的耕读之家,天官之姓?” “休要血口喷人,污蔑本官!” “证据确凿,何来污蔑?”杨铎道,“据下官所知,李宗伯同郑司徒有旧,与赵、刘两位侍郎颇有交际。此次户部联合工部贪墨之事,李宗伯当真不知情?” “本官不知!杨指挥所言,本官一概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宗伯当真不吃敬酒?”杨铎拿起另一份卷宗,比起第一份明显厚了许多,“提醒宗伯一句,北镇抚司的罚酒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见李至刚仍不言,杨铎冷笑,“纪纲。” “卑职在。” “本官明日进宫面圣。” “杨指挥放心,卑职一定在今日将事办好。” “恩。” 杨铎起身离开了刑房,没再看李至刚一样。 纪纲拿起杨铎丢下的卷宗,翻开,“李宗伯,卑职可要得罪了。” 炭火在铜盆中熊熊燃烧。 铁门合拢,门里门外,顿时成为了两个世界。 走出诏狱,杨铎一路都在思索,递送给天子的条子该怎么写。 弹劾大宁镇守贪赃枉法,欺君罔上,图谋不轨? 简直是笑话。 杨铎捏着虎口的枪茧,冷笑一声,以为天子是太孙吗? 根本没有必要针对弹劾大宁的奏疏发作,查出此事背后主谋,自然有办法令其永世不得翻身。朝中诸公,扯破脸皮去抓,没有一个干净。光是每年的冰敬碳敬,足够让六部过一遍筛子。 有南北两京六部对比,天子眼中已是容不得沙子。何况,这粒沙子委实不小。 从官十余载,良田无数,铜钱成山,太祖高皇帝年间,早剥皮充草。 今上正想发作几个,杀鸡儆猴,梯子就递了上来。 抻着脖子,还要叫上两声,自以为得意,殊不知刀子早就架在了脖子上。 叹息一声,状似悲悯,当真是不想办都不成啊。 天子有意在大宁设立布政使司,掌管民政,近段时间,盯上大宁的朝官的确越来越多。兴宁伯要头疼的日子还长着。 该不该提个醒? 杨铎单手按在绣春刀上,摩挲着刀柄,摇摇头,有定国公在,不必多此一举。 大宁城 孟清和尚不知南京城中因他而起的风波,将鸟铳的图纸送到兵仗局后,终日一门心思的扑在改进冶铁工艺和火器研发上。 “刘熟手怎么说就怎么做,缺钱缺人尽管开口。本官只有一个要求,务必将此事做好。届时,本官会向朝廷为诸位请功。” 鼓励的话不能少,实际的利益更要摆在明面上。 遵化的工匠抵达大宁之后,孟清和再次登门拜访白公公,白公公果然是个好说话的人,直接从兵仗局派遣三名内管,数名有实才的文吏,填补大宁杂造局的空缺。 大宁杂造局大使和副使面上不显,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从兵仗局要人,是伯爷对他们的工作不满? “两位不必担忧,兵仗局之人只是暂时借调。”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清楚,却也不能让手下的人寒心,“待此事完成,杂造局还会扩充,新增五个工坊,用人之处更多,两位家中可有适龄子弟?” 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十分明白。 工坊新建,需要大量人手,只要能力过关,依两人在杂造局中的地位,安排做个管事,监工,绰绰有余。 “卑职谢伯爷!” 职场和官场,看似两个不同的领域,某些道理却是相通。 规则要讲,人情也不能真的抛开。在不违背大原则的情况下,开开后门,也算不得什么。 安排好了杂造局的事,孟清和写给天子的奏疏也快马送出了大宁。 鸟铳图纸给了兵仗局,白彦回肯定会为他说话,锦衣卫没有异动,说明天子不打算办他。 同沈瑄的书信未断,得知他正驻军开平万全卫一带,遇到两股鞑靼游骑,鬼力赤的主力距离边塞依旧很远。 “开春后,鞑子会不会南下打谷草?” “未必,秋岁就没来。” “先前有定国公镇守北疆,如今又有魏国公,来了就是送死!” 这样的谈话,在边军中并不稀奇。 大宁制造的佛郎机炮在边关开吼,沈瑄朱高煦带数千士兵巡边,草原上的邻居,对打谷草的热情瞬间降落数个百分点。与之相对的,兀良哈部落的生意做得不亦可乎。 对此,朱棣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规定铁器火药等严禁交易,茶叶盐巴必须限量。 孟清和坚决拥护天子的决定,请来兀良哈的大小头目,开了一场生动活泼的边贸座谈会。 “物以稀为贵,量少才能卖上价钱,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兴宁伯口沫横飞,拳头挥舞,壮汉们聚精会神,听得如痴如醉。 原来,生意要这么做。 原来,他们的价格定得如此之低。 原来…… 总之,在会议之后,兀良哈的大小头目们无不捶胸顿足,恨不能把卖出去的粮食和茶叶再抢回来。 “许各位同鞑靼交易,本官可是担了风险的。本官视诸位如亲友,自己人。换做旁人,一粒粮食都不许出塞。” 垄断生意啊,不趁机提价还等何时?既然一起担了风险,好处是不是也该分配一下? 价格太高,担心对方来硬的? 没关系,抽—刀子上!本官支持诸位,天子支持诸位,大明支持诸位! 壮汉们顿悟了,喜色满面回了部落,当天就将出售给草原的货物价格提高数倍。 不买?没关系,明天价格更高。 对鞑靼和瓦剌的生意,完全是卖方市场,明知道价格不合理,买货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真xxxx的不是东西啊! 从永乐四年到永乐八年,兀良哈同鞑靼瓦剌一直维持着交易,也始终摩擦不断,三方挥刀子互砍的次数远超和边军对殴。 到永乐八年,情况才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