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他扶起轮椅的木轮,施力向前向后滚动了两下。双臂无力,推得十分费劲,只前行了一丈。 他放弃了。前方路道不熟,万一不小心滚进沟里,可就狼狈了。 若是关纯良,没了眼睛依旧跑得飞快。 慕锦没有那样登峰造极的顺风耳,但习武多年,也练就了听声辨位。他闭上眼,耳边没了四周的嘈杂声,只剩一群老母鸡在欢蹦。 那个女人买菜,他就去抓母鸡。 天作之合。 轮椅走不动,慕锦索性不用轮椅了,掀开腿上的被子,他站起来,直直面向母鸡的方向。 距离不远,甚至很近。而且没有围墙阻拦的微弱回声。 他和鸡群正坦然相对。从他这里施展轻功飞跃,易如反掌。他的轻功无需借用内力,几丈的距离,喘喘气也能行。 思及此,他向上一跃。 慕锦知道前方没有围墙,但是,他不知道有一排栅栏,飞去抓鸡的时候,他的一只脚被尖栏绊住,险些摔倒在鸡群中。 幸好,他反应迅速地半空旋身,再缓缓落地。 养鸡的女主人目瞪口呆,看着二公子从天而降,翩翩如仙子下凡。她上下打量,这偷鸡贼长相俊美。读书人讲的“鹤立鸡群”,就是这意思吧…… 女主人没有出声。 男主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蹭蹭地跑出来,大喊:“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敢偷鸡!来人哪,有贼啊!” 二十听见了叫喊,生起不详的预感,回眼一看。 空空的轮椅上哪里还有二公子的身影? 再顺着叫声望去。 那个被众母鸡包围的白衣男人,正是二公子。 二十拎起青菜,连忙跑了回去。 眼见男主人举起扫帚就要打向慕锦,她吼道:“住手!” 二十冲过去,双手展开护住了慕锦,嘴上说:“对不起,这是我家的少爷。他一不小心到了贵宅……” 女主人眯眼看着二十的大黑痣,“谁家不小心,能不小心到掉到我们家鸡窝啊。” “对不起,对不起。”二十拿出了碎银,“这就当是赔偿吧。他真的只是不小心。” 有钱好说话。男主人见二十连连道歉,也不计较了。“好在只是到了我们的鸡窝,要是去了隔壁家的猪棚,那不得一身脏兮兮的。” “是,是。”二十牵着慕锦离开鸡棚,扶他上轮椅,“二公子,你偷别人的鸡做什么?” “我没有偷。”慕锦云淡风轻。 “那你跑去别人的鸡棚里做什么?” “我是去拿。” “……”二十又问:“你拿别人的鸡做什么?” “炖汤。”更加理直气壮了。 二十叹气:“二公子是不是爱喝鸡汤?” “不爱。” 二公子嘴上说不爱,但二十惦记上了,回去一定让寸奔买一只鸡回来炖汤。 二十推他走上山路,“二公子,你不是走不动了吗?” “胡说八道。”慕锦按住她的手,倏地站起来给她看,再纠正:“我不是走不动,是走不远而已。” 她捡起掉地上的被子,“二公子,你给我坐好。” 他坐了回去,又说:“我现在知道那里有栅栏。明天再去,一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一只鸡回来。” 二十板起脸,“手心摊开。” “做什么?” “摊开。” 慕锦摊开了手。 她在他的掌心打了一下。他是病人,她不敢大力,而且,打在他的掌心,她的手掌也疼的。 他蹙眉:“你不是我的丫鬟吗?造反了?” “我当丫鬟的都知道,不可偷抢掳掠,你一富贵公子哥跑去偷鸡。丢脸死了。” 二十又想再拍一下,慕锦合上了掌心。他好心给她抓鸡补身子,她居然训他。他别过头:“好心当成驴肝肺,饿死你算了。” 第73章 萧展第一次尝到开膛破肚的滋味, 全拜慕锦所赐。 林意致为萧展医治,问话不会超过十句。 林意致是慕锦的人。如果不是朱文栋自作主张, 萧展也不想求助林意致。 萧展和皇上一样, 认为御医为国之医者,林意致只是一个江湖郎中。 于是, 在林意致完成了剖腹术,萧展就将他安排到他处,由御医继续医治。 这天, 萧展半靠在床上。 床边摆有一个棋盘,盘上仍是他去围场之前的那一局。他已找到破解之法。落下一枚白子,棋盘死局逆转。 他听得一声:“太子殿下。” 自从萧展受伤,李琢石一直在这里照顾萧展,困了就睡在长椅上。 一个时辰以前, 皇上过来东宫, 说和萧展商谈要事。 李琢石这才回自己的房间睡了一觉。 睡醒起来, 皇上刚走。 李琢石担心,萧展和皇上聊这么久,会不会精神欠佳, 于是又过来了。虽然怨恨他的无情,但她是有情人, 做不到幸灾乐祸, 不管不顾。 萧展抬眼看着她,伸出了手。 李琢石将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 他轻轻握住,绽开迷人的笑意, “琢石,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才能恢复得这么快。谢谢。” 她说:“是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这话亦是林意致说的。 萧展运气佳,伤处险险避开了腹腔。否则,就只能见阎王了。 萧展怜爱地看着她:“在慕锦那一把剑刺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我的帝王之路走到尽头了。谁知道,峰回路转。” 李琢石隐隐听出了什么,“殿下的意思是……和皇上谈妥了?” “皇上刚刚在这里和我聊了一个时辰。说来可笑,我们父子生活在同一座皇宫,却只在这一个时辰里面,说了些心里话。不过就几句而已。” 萧展和皇上斗了这么多年,图的是对方失意,而非就此丧命。争斗是皇上骨子里不可退去的号角。 皇上到了这年纪,不曾真正了解萧家男儿的羁绊是敌是友。萧展亦然。倘若亲人,却彼此算计。若是对手,得知萧展受伤,皇上又心有不舍。 萧展说:“清流。” “在。”清流躬身走来。 “把棋盘撤走吧。” “是。”清流上前撤走了棋盘,再给李琢石搬了一张椅子。 李琢石看了清流一眼。她这个太子妃在东宫备受轻视,没有萧展的命令,清流何曾搬过椅子。今天是头一遭。 她没有客气,坐下了。 萧展拉着她的手不放,“琢石,天子之位,终是我的了。” 他病弱的脸上飞扬起征战的风沙。这个男人奄奄一息之际,也不曾有一时半刻放弃帝位。李琢石说:“恭喜太子如愿以偿。” “太子妃将来便是皇后娘娘。”萧展轻声说。 皇后娘娘四个字,在他的口中讲过无数次,每一次听着,李琢石都感觉和自己非常遥远。她连当一个太子妃都当得平庸至极,哪有掌权后宫的威严。 “等我伤愈,皇上便退位了,由我登基天下。”说到这里,萧展觉得好笑,“我在朝中部署了这么久,拉拢了多少皇上的人马,却没有料过,可以和皇上不动干戈,夺得帝位。” 李琢石笑了。这样的话,将军府的兵马似乎也没了用武之地。 萧展抚上腰腹的伤口,“我以前逞强好胜,再辛苦再艰难,也不曾失落颓靡。这一次意外,竟成了莫名的苦肉计,让皇上动了恻隐之心。也算因祸得福了。” 李琢石安静倾听。 “昨日,林意致恳请我允他离宫。在我威胁之下,他道出了缘由。慕锦那天是走火入魔了。”萧展笑了:“时日拖延,慕锦将筋脉尽断,武功俱失。如今他连眼睛也瞎了。林意致着急要出宫,是想为其医治。” “太子殿下答应了吗?”李琢石想,二十这时应该离开京城了。 “我萧展这一世,只这一记重伤让我铭心刻骨。当时,我发现慕锦不对劲,有猜疑他是否失常,却没料到,他竟然窝囊到是因为女人而走火入魔。天下女人,不过棋子。”萧展褪了几分伪装,话就脱口而出。他忘了眼前的李琢石也是一名女人。 李琢石勾着嘴角。伪装深情的太子殿下,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真面目,她是庆幸的。他伪装太久,她都替他疲惫。 萧展及时住了口,看着她的笑容,补充了一句:“除了你之外。” 她笑得灿烂,没有说话。 他察觉到她的反常,轻轻捂了捂伤口,微微喘气。 她扶住了他,低问:“伤口还疼吗?” “偶尔。”萧展靠在她的肩上,“垂危之际,我曾见到了你。见到你的眼泪,我拼死拼活地从鬼门关走了回来。琢石,有你我才能度过这一难关。”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琢石说:“太子殿下日后一定洪福齐天。” 萧展抬眼:“林意致说,慕锦已经又疯又傻。我无法放心。朱文栋搜查多日,不见慕锦的踪迹。虽然我不想见林意致,但是,伤口拆线仍然需要他亲力亲为。等他没有了用处,我就放他出宫。他一定会去找走火入魔的慕锦,到时候,一网打尽。” “嗯。”李琢石不关心慕锦的生死,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一个玩弄女人的纨绔子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