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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寿起身,一握紧,带玄文的布帛便刺向他咽喉。 湖面的波纹宛如鲤鱼熠熠生辉的鳞片。 马上要取他性命,他却还是不慌不忙。 “你这是在暗地里盘算什么吗?”寿质问。 “我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的答复是,“或许有,不过,我也累了。” 寿不知所云。 望着那汪水,玉揭裘的声音压得很低,加之他年纪小,因而比起解释什么,更像少年在喃喃自语:“我杀了一个人。师尊知道了。即便他欲言又止,但也一定觉察到了。况且,我杀的是绝不能杀的人,又叠加了业障。门规处置不会从轻。仙路已断,永失真道,从前的努力全白费了。我回不了头了。” 寿看向他,头一次感到无可奈何。她不由得松开手,那绷直成剑的布帛便垂落。寿再度坐下了。 她说:“就因为这个,便做出这副死样子?你就那么想成仙?” 不知不觉,口吻居然从仇家变为从前那个姑母。意识到时,她感到出离愤怒,于是伸出手去,拽住他的衣襟,想把他拉起来,想让他反抗:“少装模作样了!你杀人啊!你再像从前那般——” 玉揭裘仍然还是任人宰割。 他说:“我想以我梦寐以求的样子死去。” 满腔愤怒无处可去,寿的心绪激荡起伏,她总算得以判断,面前的人并不是说笑。她也不知自己心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就非要修仙么? 她问:“你决意如此?” “我灵脉还未用完,”他抬头看她,坦荡道,“前些日子又因故耗了些。对付得了你,也应不了外面那些人。” 寿掉头,掀开船舱的门帘,出去时侧目道:“再有个一阵,你便出来吧。你的命已是交易的一环,我必须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你。” 她似乎看到他颔首,又好像没做回应。玉揭裘静静地留在原地。 他略微估量了一下外面的兵力,鬼兵说好对付也好对付,说难缠也难缠。还有那么多人。不过,眼下,这并不是他该思索的事。 短刀还藏匿在身上,即便已然决定弃了这条命,他却还是难以解下它。 他无法体会他人的心情,外界都因莫测而可怕。他只能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即便是他诞生的家中,于他而言也是危机四伏的乱世,在这样的惴惴不安里,他深知武器的重要性。 玉揭裘触发了穴位。 那是鼎湖宗在内几个大宗都会教的招式,封闭七窍,宛如向身体四处发出将死的诏令。他不打算出去送死,倒不如留在这等。 他从未用过这办法,竟不知还会有后效。 身体忽然动弹不得,眼前也陷入一片漆黑。玉揭裘发觉自己坐在某个座位上,而眼前除了一盏灯外一无所有。 那是一盏纸糊的宫灯。 走马灯么…… 作为王的孩子降生也好,踏上仙途也罢,乃至于心悦江兮缈,非要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挫败的一生中有什么值得回忆。 那灯转动起来,本该只出现你追我赶的画面,可却居然有一幕幕画面出现。 他看到自己降生,皇祖母还在产床上,便下令杀戮所有接生的下人。近亲相通本该是被写上史书的混账事,却被生生压了下来。之后便是他长大,被王驱逐,追杀,然后迫不得已逃进贼窟。 当初见到慕泽,他便不作隐讳,告诉当时还不是玉揭裘的玉揭裘:“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收你为徒,要么当场杀了你。” 玉揭裘并不作答,不过,他自然不想死。只是觉得求得太过头,反而会被回绝。果不其然,慕泽的确是这样想的,但凡这作恶多端的恶徒表现得太热烈,定然有诈,不如除去隐患。 然而,那时候的他还未习得读心之术。 他根本没想到,这总角居然有这样一套应付人的本事。 玉揭裘内心毫无波澜,僵硬地观看走马灯。 ——原本是这样的。 他是渐渐蹙眉的。 进了师门,遇到江兮缈。后来下山游历。到此都没有任何问题。 他慢慢觉察了不对劲。 玉揭裘记得很清楚,他在冬日崖添国的一处山上遇到了小狐狸。然而,眼前的走马灯里,他独自杀了狼王,吸收狼的妖丹,随即用师门相互联络的法器探查了一下江兮缈的位置,径自往斑窦境去。他到了斑窦,与师姐一同处置了傀儡,随即两人往宫中去。 弥留之际,走马灯倒映出的不该是将死之人活过的一幕幕么? 这可不是他所经历过的一生。 玉揭裘不明白。 不过,宫中作祟的狐妖出现了,单枪匹马,孤军奋战。 那是一只九尾狐妖。 即便只有妖身,玉揭裘也能认出,那正是小狐狸。 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的修为都不够,好在江师姐足智多谋,设下陷阱,又锲而不舍。终于合力杀死了狐妖。 到最后,巨兽化为瘦小的赤狐。谢弄峤急于为江兮缈庆功,众人匆匆离去,玉揭裘却回过头。 狐狸倒在地上,爪趾外张,双目已然浑浊了。有蝇虫在半空中飞舞,仿佛守候驻地的秃鹫。他想,她无疑要死了。 玉揭裘对怜悯与恐惧都迟钝,却还是默默回想起她杀过的那些人。妖的修行之苦,比起人更甚百倍。虽然会按规矩办事,但他并不理解人与妖,乃至于人与牲畜的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