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户女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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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二人计划得好好的,不想第二日下午还不到约定的时候,就出了事。 这日张知鱼在保和堂后院,刚给来看病的女娘扎完针,正在内室换新药袋泡针。 忽然外头冲进来一男一女,男的进来就四处流窜,女的则流泪满面,吓得铺子里一群人都散开了,婆子拉住小赵大夫就问:“谁能救难产的妇人,快帮我找个能救难产的妇人的大夫!” 小赵大夫吓了一跳,忙转身去喊闵大夫。 闵大夫精通妇人病,对难产的妇人也有几分手段,走出来便安抚她:“你说说你家夫人住在哪儿,身上是个什么形状。” “我家夫人是仁安堂老夫人的娘家弟妹,昨日下午过来瞧远嫁的大姑姐,不想跌了一跤就难产了,已经过了一夜孩子还没生下来,大夫快跟我家去救救我家夫人!”秦婆子流着泪道。 “仁安堂成家?”闵大夫看了眼竖起耳朵听话的赵掌柜,心说这不是耗子找猫当大夫么,闵大夫有些害怕是鸿门宴,去了就一去不回头,便没忍住多问了两句:“那怎么不找仁安堂的大夫?” 秦婆子脸色刷一下就变了,抖着身子愤怒地道:“就是他家的人推倒了我家娘子,不然也不能七个月就生孩子!如今周围所有能找的稳婆大夫都找过了,个个都叫我家小姐等死!” “七个月,早产儿又难产……”这不是件容易的事,闵大夫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迟疑一番,便起身回诊室拿了药箱,看着泡针的鱼姐儿,停了脚步道:“你且跟我出来一起去,外头有个妇人难产,有你在好歹方便些。” 难产的妇人。 张知鱼一愣,想着这年头妇人难产死亡率太高,若有必要剖开肚子说不得还能活下来,便收了针喊住张阿公:“阿公,你的手术刀给我用用,再把羊肠线给我一套。” 张阿公还是头回听到手术刀三个字,嘀咕几回才回过神,知道她说的是开疮刀,他在前头听秦婆子说得真真的,遂将东西全拿出来给她,看着泛着寒光的刀尖,忍不住又正色提醒她:“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先保住人的命,这几把刀给你不是用来取走产妇性命的。” “阿公放心,我知道哪个最重要。”张知鱼笑着点头,再一次庆幸自己能够有这样的家人。 她能够意识到产妇的性命最重要,这是因为现代的思想教育,但张阿公却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只因为从医多年,见多了人情冷暖,便能凭着本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只能说活该这小老头红得发紫呐! 张知鱼收拾好东西随着秦大夫出门,一到大堂,就听见有人喊她:“鱼姐儿——” 张知鱼听着这个声音,从心底涌起一股似曾相识之感,忙侧头看去。 一个又黑又瘦的青年站在人群里异常显眼,张知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喊:“小九?” 小九此时已经不复往日光鲜,胡子都长出来了,风尘仆仆将将一月才将狄夫人的弟弟弟媳带回来,路上怕耽搁时间,狠吃了些苦头,回南水县一天都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站在大堂跟个叫花子似的。 但张知鱼和小伙伴出门玩,都是小九和长喜看着的,所以就算小九变得又脏又丑,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拉住他的手心疼地问:“小九你怎么这样了,谁欺负你,我让夏姐儿个我爹炸了他家。” “受苦的是夫人和公子,小九不曾受苦。”小九目光微动,素来口舌伶俐的人也跟大舌头似的,脸上泪都掉了下来,紧紧抓住她的手道:“公子让我来找你,我知道你是小神医又聪明,鱼姐儿你快救救我家公子!” 张知鱼听这话心头一震,忙回头喊赵掌柜:“拿些上好的抢药和给女子续命的药材给我。” 赵掌柜知道儿子跟成昭从冤家已经成了朋友,想着成家乌七八糟的家事一叹气,忍着肉疼从袖子里拿出两罐药膏出来:“这个用来抹伤口,是消肿化淤的。” 又吩咐小赵大夫从柜台拿出一包配好的成药道:“这个是补气血的,里头放了不少参须和红枣,人若不成了嘴上含两片人参,给她灌两碗这个下去,怎么也能再有点儿劲儿,只是这是猛药,只能最后用,用完还不成就没办法了。” 张知鱼听懂了,揣在包里便往外走。 秦婆子听清楚小九如何喊她的,跟在身后旁边错愕地道:“你就是小神医?” 张知鱼点点头。 秦婆子看她只到自己腰的个头忍不住失望道:“你这般年岁,又如何救我家娘子呢?” 先头她家夫人奄奄一息时,成家小少爷便让她去找一个姓张的小大夫,秦婆子一听才八九岁,心里就有些失望,来的时候更是提都没提,只觉得是小孩子瞎胡闹,不成想这保和堂竟然真有个小大夫,只是这大夫不仅是个女孩儿,还这样小,让她如何能信呢,那头那么些老大夫都束手无策,凭她能救活人吗? 秦婆子是不信的,她老人家还是觉得嘴上毛越长,头上毛越白的大夫和稳婆更厉害。 张知鱼看着跟小九站在一起的秦婆子,来不及多问就被小九往车上拉。 赵掌柜还担心是同行构陷,但若是真的也是两条人命,扪心自问,他是做不出见死不救这回事的,眼珠一转,拦住小九道:“鱼姐和闵大夫坐我们保和堂的车跟在后头就行。” 张知鱼自然听赵掌柜的,她如今还是保和堂的大夫,看着成家的那辆马车,脑子里想起丹娘说沈老娘手艺高超的话,刚想上车又停住脚,对小九道:“你去竹枝巷子把我外婆接过来,她也是乡里有名的稳婆。” 只是沈老娘戒心强,轻易不上外头的鬼当,张知鱼又从手上取下丹娘送的镯子给他:“要是外婆不来,你就给她看这个。” 小九接了镯子低低地应了一声,跳上马车就往竹枝巷子赶,秦婆子被塞在赵家马车里心急如焚,见着鱼姐儿这样小,闵大夫又是个男人,便忍不住低声哭起来。 难产的妇人 张知鱼在车上便安慰她,又问:“你家夫人身上到底如何了?孩子有几个月?” 秦婆子果然被勾走心神,一边回忆一边说:“孩子刚刚才满七个月,我家夫人胃口好,怀了孩子从来没吐过,本来孩子长得有些大,大家还想让她减些下来,如今想来都是这孩子天生有灵,知道自己命里有这场劫数,不然那一摔哪还有命在。” 闵大夫听了就有些不满:“如何让孕妇摔得早产,也太不尽心。” 秦婆子脸都气白了,呸了一口道:“谁知成家人这般混,半月前小九找到大爷任上,说老夫人和小公子被成家关起来了,我家老爷夫人立刻就告假坐船往南水县来,本来老爷还不让我家夫人过来,只是我家夫人身子强健,又觉老爷是块爆碳,怕有什么误会反而叫大姐为难,便执意跟了过来。 不想这事竟是真的,他们有些怕我家老爷是个官身,便谎称老夫人和少爷在乡下探亲去了,若非有小九在,我们还当了真。老爷回头花了一吊钱便找人闯了成家的门,好歹将老夫人和小公子带了出来,不想那田氏次日上门赔罪,却绊了我家夫人一跤,还说是小公子克的。” 闵大夫听了这桩事,眼里满是震惊,心头叹了几回,也找话安慰她:“成老爷先前儿就不是个人样,如今又害了失心疯,显见着活不长了。” 秦婆子跟着咒两声,想起自家夫人就难受:“早就该劝住她别来,若好好的待在江陵哪会出这档子事!”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活人要紧。 但成家在南水县也不是没有没有名姓的人家,如果连成家人自己都救不了淑娘,那么很可能就是真的救不活了,闵大夫想知道事情到了哪个地步,便又问她:“如今给你家夫人接生的稳婆是谁,她怎么说的?” 秦婆子不是很明白南水县的事,只说:“狄夫人自己请了周围所有的稳婆和大夫,她们来了都说孩子和淑娘活不了,如今是妇舍的舍正在给夫人瞧,也就她说孩子能活。” 只是在秦婆子心中再多的孩子也比不上淑娘的命。 “舍正……”闵大夫念了两下,忽然想起赛神仙已经吃官家饭去,想想又问:“接生的可是姓史的妇人?” “是叫这个,来的人都叫她芹娘。” “正是了,她说能活孩子,至少也能活得孩子。”闵大夫舒了口气。 张知鱼眨眨眼好奇地问:“芹娘是谁?” 闵大夫笑:“此人近十年在南水县颇有声望,也算得上稳婆中的一把手。” 史家原是神京人氏,家中也是几代行医,芹娘的祖母娘家也是大夫,她祖母还是家中最有天份的女儿,所以长大后也成了一位精通妇人病的女医。 有年郡王妃难产,满城的大夫都说救不活郡王妃,只能保住小孩儿,但史母看了人只说了四个字——剖腹可活! 郡王妃相信史母,于是躺在床上被打开了肚子,结果最后还是因为大出血死了。史家从此就被流放到琼州。史母也是个奇女子,在琼州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开始为贫民产妇接生,在民间很有些声望,死前还留下了《女病论》,还通过救治的病人献给了先皇后。 先皇后正筹建妇舍,此书也算及时雨,虽然没有起到决定性作用,但也是世间少有记载女病的医书,所以赦免了史家。 芹娘就是在回程的路上跟着改嫁的母亲来了南水县,到芹娘这代,史家儿女也只是跟着爹娘勉强识字,学医,早没这个条件了,所以孙子辈都有些仇视史母。 当今登基后,皇后接过妇舍看到这桩事,这时老郡王也去世了,便想着再赏一次史家,后来打听到芹娘在江南小县,从小跟在祖母身边也懂接生,便让她在妇舍领个闲职,芹娘入妇舍后也学习刻苦,就是为人冷傲不容易接近,以前赛神仙在时也只有芹娘敢跟她们叫板。 张知鱼惋惜道:“只要医药条件达到,这件事完全可以成真。”她相信史母是看到了剖腹产的可能性,只是史母没有消炎药,也不能生血再造,甚至是第一次手术,病人怎么想都是没办法活下来的。 但是现在如果让她来做剖腹产,张知鱼握紧了药箱,其实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秦婆子听芹娘来头这样大,心神也定了下,跑到在前头专心路。 如今狄二老爷和狄夫人已经不在成家,而在狄二老爷自己租的一座宅子里,离着成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狄夫人娘家在江陵,也算耕读之家,家中不算富裕,租的地方也不如成家的大院子,只是一进的小院,但只住他们主仆几人却绰绰有余。 张知鱼还在车上就看到狄家大门紧闭,但门口依然站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讨论声远远地便传了过来。 有人咂舌:“这下怕是得一尸两命了,都一日夜了还没生出来,孩子便是能生也得闷傻了。” “要我说先前就该照稳婆说的办,大人已经救不了了,实在不行只能保住孩子。” 张知鱼听得皱起眉头,和闵大夫一起跳下马车往里走。 秦婆子挤开人群,忙跑过去敲门,几人一进去就见小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婆子,和几位背着药箱的大夫,成大郎夫妻跪在廊下。 成老爷正跟个三十多岁的蓄了短须的男人说话,结果被一脚踹开。 男子走到两位娘子跟前问:“芹医娘,我家夫人究竟如何了?” 大嗓门的娘子正蹙眉跟和肃着脸的娘子说:“不成,这样太伤身了,还没到用猛药的时候,这时候给她喝还生不出来,不是叫两母子都一起死吗?得先想办法把胎位正过来。” 那娘子身材高挑,颧骨高高的,正是芹娘。 芹娘看一眼狄二老爷,道:“如今一碰她,她就喊疼得受不住,孩子又伸了一只脚出来,这般样子不太好正位,若吃药强生一生,孩子或可还可活命。” 狄二老爷是个聪明人,立刻就问:“那我娘子呢?” 芹娘叹口气说:“就得看淑娘自己能不能撑下来了。” 大夫说话从来留三分,狄二老爷不是不知道,这话跟给芹娘下死刑也没什么两样,狄二老爷的脸顿时惨白一片,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办法救淑娘。” 眼角扫到祸端,狄二老爷心头更恨,抬脚又把成大郎踢到地上,脸上肿得老高,又问丫鬟:“大夫和稳婆还没请来?” 秦婆子忙将闵大夫和鱼姐儿领到狄二老爷跟前,狄二老爷见着才到自己腰的鱼姐儿还当是秦大夫的孩子,知道也是大夫后吓了一跳,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便挥手让他们进去。 丹娘看着鱼姐儿眼睛一亮,说:“我师父如今就在城里,我现在就差人去叫她,她手小如女童,四十多了还又柔又嫩,她来准能给孩子正了位!” 张知鱼回头对她一笑,说,“都不用去找,估计不要一刻钟外婆就到了!” 说完眼睛四处一转,就在人来人往的产房门口见着了想见的人,成昭和狄夫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里头捧出来的血水整个人都怔怔的。 张知鱼想起第一回 见成昭的时候,他是何等威风,心头一酸,忙挤开人群跑过去。 成昭和狄夫人都瘦了一大圈,张知鱼伸手去摸他们的脉,见都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虚弱,想是不曾吃大苦头。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成昭看着鱼姐儿,瞬间大眼睛就充满了泪,又觉得有些丢人,便拉住她强忍住泪意道:“小鱼,你要救救我舅母。” 张知鱼撩开他的胳膊,见光滑白嫩,一点外伤也没有才说:“我外婆也要来,我是大夫,我外婆是出名的稳婆,我们一定会努力救你舅母的。” 里头的稳婆见又来了大夫,忙取了被子遮住淑娘,好让闵大夫来把脉。 淑娘满脸的汗水,眼睛紧闭,连句□□也没有,张知鱼和闵大夫赶紧去探她的脉,闵大夫往她嘴里换了片药参,让鱼姐儿掏出针扎醒她。 淑娘迷迷糊糊地醒来,见着面前是个不曾见过的女娘,轻轻地道:“你是不是托生到我肚子里的孩儿,知道娘要死了,所以才从肚子里跳出来看我。” 闵大夫摸完她的脉便转了身子出去,跟外头急得满头大汗的狄二老爷说话。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成昭的朋友,是专门来救你的大夫。”张知鱼摸着她的手说:“你失力太多,我给你先扎点针补气,有了力气就好生孩子了。” “原来是这样。”淑娘露出一个笑容,说:“那就麻烦你了。”说完,她的肚子渐渐又疼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落。 沈老娘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外孙女在给淑娘扎针,两步走到产妇跟前,伸手摸摸她的肚皮,问了淑娘几句话,便将孩子往她肚子里塞,想轻轻地转过来。 沈老娘是净了手的,她虽然许久没做稳婆,但手艺半点没生疏,边跟淑娘说话,边等着时机,等淑娘高兴了,便快速地将孩子的脚放进去。 淑娘痛得脸雪白,但沈老娘用的巧劲,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沈老娘见状就用手去转她的肚子,刚摸上去淑娘就发出几声惨叫。 沈老娘立马停了手,回身才对鱼姐儿和丹娘道:“不成,她先头疼得太过,这会儿轻轻碰她她都受不住了,转孩子是转不成了。” 芹娘点头赞同,看了沈老娘一眼,又将目光久久地悬注在张知鱼身上,道:“若这会儿喝下催产药,孩子好歹能活在来,羊水流尽,便是能活也要憋死了。” 成老爷在外头听得这话也劝狄二老爷:“芹娘的嘴在稳婆里也算开过光的,她说不成……”想着那一记窝心脚,成老爷终究没把话说绝,只是满脸遗憾的说:“怎么也得留下一个。” 院中的大夫和稳婆心下都有些赞同芹娘的话,许多难产的妇人,都是在芹娘手中活下来的,她救不了的产妇南水县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人来救。 狄二老爷看着成老爷就犯堵,此时却顾不上他,他跟淑娘自小结识,一直感情好似一人,余生一人度过还有个什么意思,悲痛欲绝道:“我只要淑娘!”至于孩子,有了淑娘他们还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就算生不了也可以过继大哥的,想到这,狄二老爷冷了脸看着田氏,一字一字地慢慢说:“我的孩子一定会跟她娘一样坚强。” 田氏吓得泪流了一脸,不住地看丈夫,成大郎素来便怕这个秀才舅舅,如今知道他已经做了主簿,更不好伸头了,只缩写脑袋低着头不吭声。 狄二老爷看着药房已经端过来的催产药,心头渐渐地升起一股无法挽回的预感,他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人,造里只有那碗离淑娘越来越近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