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徐家庄良人案（八）
“……” 叶华睁大了一双眼睛，来回地看着许宣和楚群，嘴唇喏喏，一直没有说话。许宣看了一眼叶华，和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意思是稍安勿躁。楚群依然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的眼睛像一潭幽深的湖，没有一丝波澜。先前因为楚伊知道，所以许宣下意识觉得其实楚群也知道关于赵书当年在剑冢的事，此时看着他的表情，却又有一些不确定了。 “我们师门之事，暂时还轮不到外人来辨说。” 楚群没有直接回答许宣眼睛的询问，而是转向了夏兰岚，长剑微抬，剑尖直对她那张鲜妍的脸： “无论你怎么说，我们都不会丢下许宣自己走的。所以战就战罢。” “……你这态度，还真是有趣。本来还想看你们是望兮门弟子，放你们一马。现在看来怕是我想要你们走，你们都不会溜。既然如此，那就全部把命留给我弟弟吧！” 夏兰岚语毕，手上迅速结印，抓出一朵红色的桃花，连带着由几行字组成的方形的印记从她手上结成，许宣感受到一种可怕的气势正在随着那金色印记的形体稳固而变得汹涌起来。这个印记，似乎和周家庄周边的环境有着很深的联系，印记一出，原先他们完全没有感到到一样的树木围墙，一瞬间就不一样了。如果说原先周家庄给人的感觉只像是一座普通的庄园，现在则是完全不同，它褪下了表皮，露出了狰狞的内里。 他们几人都不精通阵法，这个原先不是很强烈的问题在金色印记出现后一下子变得强烈突出了起来。许宣毫不怀疑这个金色阵印的威力会给他们带去的伤害，他开始努力张望周围，试图找出一线可以脱出的生机。 但是没有，哪里都没有。夏兰岚含着笑，看着他垂死挣扎，似乎心情极佳。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结果，她成功地将三人拿下，铸入阵中，以生人，特别是修士血肉真气所滋养的阵法，威力变得无穷，声势变得更加浩大。她原先就建好的通往仙界的快门已经化形，夏良就站仙门的一端，已经是六层巅峰。然后她将许宣身上的东西增上，仙门大开。 她的弟弟终于登上仙界，脱去会被人指责和刁难的妖身，在仙界身居仙位，和道君称友，仙娥作伴，肆意逍遥。她从此再也不用害怕自己的弟弟会先一步离自己而去。 “虽说你想的是蛮好的，但是有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会和你想的有点不一样。” 望着迎面的咒印，许宣撇了撇嘴，拉了一把楚群，却是没有太大动作。夏兰岚察觉到不对，急急收了七分力道，才堪堪在猛地冲出的人影前停住了手。 这忽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苦着脸一脸欲言又止的正是现在还在酒宴陪着徐大小姐饮酒的夏良。 “良儿？” 趁着夏兰岚怔神，许宣拔剑而上，一击刺穿了夏兰岚的左肩，楚群趁乱而上，联合又一剑刺出，却被夏兰岚避开，最后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戳过了她的右下方的肋骨。 “夏良，你是觉得我不会痛么？” 夏兰岚被许楚两人伤到，眼睛却并不看这两人，在夏良出现后，便像是被胶水黏着了一般，粘在了他身上。夏良仿佛被兰岚的话烫到，往后退了两步，却是没有再退，咬着唇回望夏兰岚： “姐姐，我想了想，我果然还是不想要。我们回去吧，不要再想什么成仙不成仙的事情了。” “所以你不想和你这次的徐姑娘在一起了？” 夏兰岚笑道，眉间存着几分刀削般的尖利：“你以为你是妖怪的这件事情暴露以后，你还可以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么？夏良，我和你说，你这是做梦。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已经只剩下了一条，那就是和我们远走高飞。” “你在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不说，在我布阵杀了第一个修士的时候不说，在我将这徐家庄上下的人散入阵时不说，现在说又有什么用。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夏良没回话，只是固执地粘在许宣身前，收敛了精致的眉眼，望着地面。 过了许久，许宣才听到夏良道：“你们几位，先走了罢？这边就留下我和姐姐就好了。” 夏兰岚眯了眯眼睛，却是一时没有反驳，许宣和楚群对望一眼，后退了几步，正转身想要抓一把叶华，却是晚了一步。叶华像是一只中箭的白鹤，从他们身旁纵身而出，落在了夏良身前，对着夏兰岚劈去： “师兄你们走！找不到元粹希我不走！没有他就没有我！元疙瘩那么怕寂寞，把他一个人留下，肯定就算没死也会想不开的！我要留下来陪他！” 许宣把暂时撤退几个字咽回了喉咙里，轻叹了一口气转身： “也是。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我也是走不了了。” 夏兰岚没说话，眉头微挑，笑容不知何时起又回到了脸上，笑里不但有几分嘲讽，也有几分欣赏。夏良怔怔地看了一眼夏兰岚，却依然是什么都说。他原先见夏兰岚受伤，下意识就向前了几步，作势要看夏兰岚的伤势。此时见两方再次剑拔弩张，便收了向前的动作，眼中虽然还全是担忧，身子却依然站在许宣一行人前面。 “我闻到夏家特有的香料了。姐姐，你开了幻境吧？” “是啊，你倒是还没彻底把我们夏家的家学忘完，不错。”夏兰岚嘴角一翘，红唇一勾，眼角溢出了满意：“阵法自然要配幻术，我们夏家的幻术虽然还比不上幻情门，但是在这世上也有本钱自称一绝。” “好弟弟，你猜猜看，这次你想要护着的这些人，会需要多久才会打破幻境呢？” 许宣在夏良发声时便心底一凉，伸手去抓一旁的楚群，却是落了空。再转身时，周围已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竟然是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在了。许宣伸手试了一把无形，试图感应楚群手上的无名，却是依然未果。他果然已经不在现实之中了。 明白了眼前的一切皆是虚空，许宣索性放开，唤出飞剑就往天上冲。原以为这幻境必然纠缠不清，怕是好一段时间都无法摆脱这片白色，谁料他不过是在风中折转了两息，就跌了下来，落到了一条熙熙攘攘的街上。 许宣正落在一双黝黑的眼睛前。 一个穿着打满了布丁的烂布衫的男童正蜷缩在这街道的一角，此刻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从天而降的许宣，嘴巴长得老大，快可以吞下两个鸡蛋。许宣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这看上去像是乞儿一般的男童一咧牙： “怎么了？没见过有人摔跤么？” “……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男孩瞪大着眼睛，不管许宣的话，孤疑地嘀咕了一句，见许宣听了他的话转过头，又很快把自己缩了回去，把头埋在了胳膊里，只留下一双眼睛望着地面，偶尔才像是逸出的烟，飘忽地瞥许宣的位置。 这是一个的示弱信号，许宣笑了笑，放过了眼前这个男孩，从角落走了出去。他在望兮门看过一些基础的，与幻术有关的藏书，知道幻境中一般都会存在一个关键的点。而这个点大部分情况，都会与幻境的构成者有着极大的关系，就好像之前的桃花瘴一样。他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找到那和夏兰岚有关系的线索。 只是…… 许宣又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蜷缩成一团的男童，他总觉得这个男童的眉眼有几分熟悉。总觉得像是在不久前见过一样。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摇头尝试忘掉这种诡异的感觉，却在目光接触到前面那个馄饨摊时全身一震，他猛然回头，对着男童的方向失声： “元师弟？” 男童没有应他，许宣这才发现事情的不对。他的身体竟然还在动，自行在动。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到了那馄饨摊，点了一份大碗的馄饨，然后悠哉悠哉地坐了下来，甚至还不忘转头对旁边正在和面的姑娘笑了一句： “姑娘，你这裙子的颜色真的好看，衬得你的脸特别白，是哪里买的呀？我改天也去扯几尺。” 别说，这身体自行说话的腔调，还真是与他很像。也难怪方才他没有察觉到异状，只觉得是自己在动。等到现在动作再无同步，才发现这所谓的“自己”的声音，还是和自己有着一些差别的。 这具身体的声音很清，却不是那种泠泠的冷，而是带着暖意的那种干净。“他”穿着一身正红色，腰间别着一把刀，怀里似乎是也揣着什么，感觉像是一本书。许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拿了馄饨，笑着打趣了几句那卖馄饨的姑娘，大步流星地往着幼时的元师弟的方向去了。 “哎！小家伙。” 原本缩在角落的元粹希也已经不再是先前那个充满了防备的姿势，许宣过去时，他正在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什么，见许宣过去，伸出一脚把地上涂抹的东西擦了，才慢吞吞地回头，道： “我不小了。你回来做什么，你当时跌下来，可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元粹希一边说着，一边抿着嘴，显然是极为淘汰“许宣”了，但是“许宣”听到他那么说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在元粹希面前坐了下来，把手里的那碗馄饨往元粹希面前推了推： “没落下什么东西，但是带了点谢礼。你可别推辞啊，我知道你饿了，而且这也是你应该得的。你这不看到我从天上掉下来也没检举我么，就当我的封口费吧？给我个面子，收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也不嫌脏，直接在元粹希旁边找了个位置躺了下来，抽出怀中那本许宣在意了很久的书，盖在了脸上，看上去竟像是要睡。许宣哭笑不得，被动看着视野被盖，只能靠剩下的感官继续判断事情的发展。他听到旁边元粹希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元粹希听上去像是对“许宣”的建议犹豫了一会，最后却还是妥协了。他吞咽馄饨的声音很小，听得出是在努力抑制，但也许是因为真的饿了，多少还是显得有些急切。许宣听到“自己”又笑了，紧接着，感官脱出，竟然是真的睡着了。